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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拼音水准

    建功名带着建桥桥回上海上小学,那是说走就走了。

    建桥桥离开时的那个场景,却被村里人“津津乐道”。

    好些到王巧莲家话家常的人,都给她送来了恭喜:

    “巧莲你是真的好福气啊,原本还担心你就这么收下了加一,他那命格以后找不到媳妇,就成了你和有木的负担。”

    “可不是嘛!没想到人城里女娃娃,根本也不看这个。”

    “是啊,巧莲,等加一跟着媳妇去了大上海,你们呀,就等着跟着去享福咯。”

    ……

    诸如此类的话,七大姑八大姨的,但凡和王巧莲有往来的,没事都会过来说上几句。

    这样的话,没有一个人会在说的时候避开丁加一。

    他们是真的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是善意的。

    没直接说让丁加一去入赘,已经是这些人对还是小孩的丁加一,最大的“仁爱”了。

    有的时候,一个地方的风气也好、风俗也好,只要形成了,就很少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十岁的丁加一,已经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可能是因为他太会隐藏了,整得村里人都以为他很享受这样的说法。

    再“祝福”的时候,也就越来越不避着他。

    倒是王巧莲,时不时地会出声制止一下:“小孩子的话,哪当得了真?你们不要这么说加一,加一还小,他会不好意思的。”

    王巧莲的制止,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就连小花和小蟹,都没有因为建桥桥的出现,更改自己的“择偶标准”。

    建功名和建桥桥离开岙溪村的头几个月,村里人都热衷谈论这件事情,也时不时地会去溪流的入河口,看看那艘有着74米高架子的打桩船,什么时候会往岙溪村的方向移动。

    重型设备进场了,途经岙溪村的高速公路,也就跟着要开始铺了。

    村民们等啊,盼啊,途经岙溪村的高速公路却始终都没有动静。

    没过多久,村民们又眼睁睁地看着停在入河口的那艘打桩船,把高高的架子拆掉之后,就被一艘拖船给拖走了。

    村民们一打听,很快就炸了锅。

    高速公路不仅不经过岙溪村了,还比原来改道平溪村的方案绕了更大的一个弯,直接从川页县最北边穿过。

    根据村民们找县长想办法之前的改道方案,从岙溪村改道到平溪村,麻烦归麻烦,还是徒步一天能往返的距离。

    现在这种改道法,这条高速公路对岙溪村的人就毫无意义可言了。

    这算怎么回事?

    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干,就让这条高速公路改道去平溪村,至少还能让岙溪村成为全县境内,离高速公路第二近的村。

    村民们气得直跺脚,骂不着已经“逃回”了上海的建功名和建桥桥,就只能骂县长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连自己的家乡父老都骗。

    丁有法在岙溪村的祖屋门口,经常有路过的村民在吐口水。

    都这样了,2001年的夏天,建功名竟然还敢带着建桥桥来到岙溪村。

    村民们想拿臭鸡蛋砸他,看到旁边站着的建桥桥,又有点砸不下手。

    毕竟,小女娃子还这么小,真要砸臭了,还怪可惜了……鸡蛋的。

    作为省内闻名的贫困村,家家户户的条件都不太好,能被放到臭的鸡蛋本来也没几颗,就这么砸了,还怪浪费的。

    建桥桥不晓得大人们心里面的那些弯弯绕绕,只迫不及待地去找丁加一,甜甜地喊着“加一哥哥”。

    “加一哥哥,你还记得我吗?”建桥桥又扯上了丁加一的衣袖:“加一哥哥,你今年还能带我投石摸鱼抓虾吗?”

    去年挂在小姑娘脸上的两条鼻涕虫不见了,穿了一身红色的洋装,从头发丝精致到了脚趾头,颜值随之又提升了一个台阶。

    和去年半夜在村委会打完电话,两行眼泪夹带着两条鼻涕虫,一边哭一边扯人袖子,整得丁加一有点“犯洁癖”的小哭包比起来,完成了抗过敏治疗的建桥桥,像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

    时隔一年,丁加一再次被扯袖子,不仅没犯洁癖,还有一种被治愈的感觉。

    “能。”丁加一言简意赅地应下了。

    一年过去了,“七大姑八大姨们”,因为生气,也早就不拿建桥桥去年走的时候,在睡梦里讲的话打趣了。

    带着在村里面玩一下这种小小的要求,丁加一想不到不答应的理由。

    带一群小跟班在村子里晃荡,本来就是他的“专业”。

    这种事情,别说带一个建桥桥,就算来十个八个,也一样属于丁加一的舒适区。

    只是,还没等丁加一把建桥桥带走,去年打趣打得最狠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就用眼刀子把丁加一给瞪了回去。

    七嘴八舌地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

    村主任也想骂街,终是没有直接骂出口,丁县长刚打过招呼,说自己随后就到。

    丁有法来了之后帮忙解释,说建功名经过去年的那一趟迷路,觉得岙溪村的这些风雨廊桥极具文物价值,还为此专门去首都找了相关部门论证。

    建功名从有关部门拿到了“中国现代桥梁之父”茅以升院士,1970年代过来江南省考察廊桥时的笔记和资料图片。

    根据茅以升院士的探访结论,川页县的这些廊桥,和《清明上河图》里面,已经消失了900多年的“虹桥”,是一脉相承的。

    茅以升院士在国际上享有盛誉,在他的调研报告发布之后,就有很多国际学者,加入到了对这些古廊桥的研究里面。

    川页县境内的好几座廊桥,先后登上了国外顶级桥梁期刊的封面。

    相关研究,在学术上引起了轰动,掀起了全球古桥研究的学术浪潮。

    但学术是学术,生活归生活。

    从1970年代初,到1990年代末,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因为大力发展经济的需求,很多座当时被研究过的木构桥梁,都在需要维修的时候,直接被拆掉,换成了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现代化桥梁。

    川页县先富起来的村子,都是最早把木构廊桥改成现代化桥梁的。

    木构桥梁有很多台阶,桥面的宽度也比较有限,只能供行人通行,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当地经济的发展。

    到了2000年,那些先富起来的村庄,大多已经没有了古廊桥的影子。

    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哪个村里的桥能通车,哪个村里的经济就能跟着发展起来。

    从1970年代到现在,岙溪村的廊桥,一直都很坚挺,因此也就一直没有逮到“腾飞”的机会,透着一股子“原汁原味”。

    要不是廊桥在当地,除了是桥梁,还有祭祀的功能,搞不好早早就被人为破坏了。

    岙溪村有很多的廊桥,每座廊桥上都有廊屋,廊屋里面放了佛龛。

    这些佛龛各司其职,求子的、求财的、求功名的,求姻缘的,因为哪个都很有必要,就也没有被蓄意破坏的。

    村民们只等着这些廊桥真正“寿终正寝”了,才在原来那些佛龛的庇佑下,建起现代化桥梁,继续庇佑子孙后代。

    整个川页县,就属岙溪村的人,在这方面最为虔诚。

    不怪岙溪村的人迷信。

    青壮年劳动力“批量”死亡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哪里,那里的人都会更相信神佛和因果。

    这当然是后话,也和建功名父女没啥关系。

    建功名去年过来的那两个月,只有最开始几天,是在研究怎么让钻孔桩从特别硬的花岗岩层穿过去。

    打从他第一次白天进村,走过三座风雨廊桥,迷路半天又找了一个多小时信号去看建桥桥,就开始研究让高速公路改道。

    建功名被岙溪村的这些廊桥给深深打动了,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么美的自然村落,一定要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

    做好了保护,等周边的经济都起来了,像岙溪村这样的原始村落,一定会成为城里人趋之若鹜的世外桃源。

    假以时日,也会成为川页县的一张名片。

    如果保护得当,未来申请到3A、4A、5A景区,甚至是人类非遗和世界遗产,更是能带动周边的发展,整个川页县,都会因为旅游产业的发展受益。

    高速公路的贯通固然能给村子带来一时的发展,但从整个川页县来看,却是没有太大的前景。

    岙溪村地理环境特殊,修条路不仅需要重型设备打桩建桥,还得挖至少四条隧道,这些都做了,也成不了交通枢纽,建不了服务区。

    建功名给丁有法画了一个饼,阐述了旅游产业能给整个县带来的发展,会远远大于硬要让高速公路从岙溪村中间拉过去。

    丁有法从建功名那里拿到了研究资料,从国内的到国外的,全都看了一遍,还把资料里面提到的国外顶级期刊的原版,全都一一找了出来。

    他大学学的就是英语专业,念书时期,专业一直都是第一。

    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和黄缘帅用英语聊得有来有去。

    碍于他口语学得晚,又基本都是跟着磁带学的,多多少少有些口音问题。

    但要论查找资料,比他厉害的就真不太多。

    最开始被画这么大个饼,丁有法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直到一份又一份资料出现在他的面前,在他的心底描绘出了一幅绝美的蓝图。

    丁有法拿出了当时请建功名出山的劲头,不仅去找了很多趟文保部门,还专门去拜访了茅以升院士的几位学生。

    因为茅以升院士已经作古,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尽可能多地收集一切可以收集的信息。

    所有的资料和拜访,都指向同一个结论,高速公路贯通岙溪村,短时间之内,看似会带来一些发展,但从长远来看,川页县就不再拥有任何一个保存完好的古村落,中国古桥梁研究史上的很多资料,也会失去现实世界的表达。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丁有法抬高了音量对着村民们喊,“咱们村的这些桥,是很有价值的,每一座,未来都有可能成为文物。”

    这不是村民们想听到的话,也不是他们现在关心的。

    县长才说一句,底下就有村民开始喊话回应:

    “我们不要文物,我们只要公路。”

    “有法啊,你当年去念大学,路费和学费都是我们给你凑的,你不好这么忘本的啊!”

    “是啊,隔壁平溪村有钱,要文物保护这种事情,你找他们要去。”

    “各位乡亲,大家安静一下。”丁有法再度提高了音量,“平溪村的廊桥都已经被拆掉建了现代化的桥,他们想要申请文物保护,还得看有没有抢救性修复的可能,咱们村的这些廊桥保存这么完好,未来大有可为!”

    县长说得再多、再好,村民们也只想拿臭鸡蛋砸他和建功名头上。

    作为远近闻名的贫困村,岙溪村的村民只想着怎么吃饱饭,哪有什么心思管文不文物的?

    饱暖才思淫欲,不饱不暖的讲什么精神追求?

    ……

    大人们吵作一团,在大人们没注意的地方,建桥桥直接大大方方地把丁加一给拉走了。

    “加一哥哥,你快带我到溪边去玩吧!”

    建桥桥不记得自己去年走的时候都说过什么。

    大人都不可能记得自己说过的梦话,何况一个小孩子。

    建桥桥一心想着玩,早上起来的时候,直接把玩水的衣服都给穿在里面了。

    丁加一比建桥桥大了四岁,十一岁的男孩子,如果不想被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给拉走,自然有的是办法。

    丁加一没做一点反抗,和风筝似的,一拉就走。

    丁加一听过好多人喊他哥,一哥、丁哥、加哥,却从来没有听谁喊过他“加一哥哥”,还喊得那么不正常。

    上一次面对鼻涕虫的时候,十岁的他还没有任何感觉,时隔一年,再看到建桥桥,倒是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他发现自己早就不自觉地留意起了关于建桥桥的一切。

    最开始是因为被建桥桥一声接一声的“加一哥哥”叫得浑身不对劲。

    丁加一试过让村里的其他小跟班也喊他“加一哥哥”。

    连着试了好几次,都没有那种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感觉。

    丁加一开始怀疑自己在建桥桥那儿的听力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研究了好半年,才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别人喊哥哥(gē ge)都是第一声接一个轻声,建桥桥的(ge gē)是轻声接第一声。

    从“根源”上,就和别的小伙伴喊得不一样。

    搞明白让他浑身难受的“不对劲”,是因为建桥桥的汉语拼音水平有问题,丁加一心下也就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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