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饿狼小说 > 厝味 > 第4章 初次分离(为@柳下挥 白银萌加更)

第4章 初次分离(为@柳下挥 白银萌加更)

    “命硬”和“迁户口”这样的表达,有些超出建桥桥此刻的理解能力,哪怕她的智商一直都比同龄人要稍微高一些。

    跳过这些理解不了的信息,建桥桥很快就在小花姐姐刚刚的表达里,找到了重点,加一哥哥最大的缺点是——母亲改嫁。

    这就让建桥桥更不能理解了。

    这会儿是2000年,离婚在建桥桥成长的大城市,早就已经是一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放到全国其他地方,肯定也都算不得离奇。

    建桥桥幼儿园同班的同学里,就有好几个小朋友是有“新爸爸”的。

    这些同学,跟着妈妈和新爸爸生活,也一样活蹦乱跳的。

    从没听说谁会因此“命硬”,以至于没有一个女孩子喜欢。

    建桥桥还遇到过隔壁班的一个同学,因为新爸爸是开游乐园的,所有同学,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可喜欢和这个同学玩儿,建桥桥作为不同班的,都去过好几次。

    “爸爸都死了,妈妈为什么不能改嫁?万一也嫁到游乐园里面去呢?”建桥桥用“独到的经验”表达了自己的不理解。

    小花和小蟹都没去过游乐园,以为就是个地名,直接跳过了这个信息。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他们都没有爸爸。除了一哥,其他人的妈妈都没有改嫁。”小花姐姐向建桥桥解释。

    “他们?都没有爸爸?”建桥桥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他们是指早上给我送东西的特工队哥哥们吗?”

    “是啊。”小蟹姐姐点头确认,“早上这么多人,只有我和小花有爸爸和妈妈,所以我们长大了,肯定不愁嫁。”

    小花和小蟹都是十岁,小花大丁加一半个月,小蟹比丁加一小几天,在早上那帮“特工”里,算相对年长的。

    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或许是爸爸妈妈从小就是这么教育的,小蟹说自己不愁嫁的时候,还带了点小小的骄傲。

    建桥桥却是后面一整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只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啊?!八个特工队哥哥都没有爸爸啊?”建桥桥眼睛瞪得老圆,“为什么啊?”

    “病死的。”小花姐姐说。

    “同一种病。”小蟹姐姐补充。

    “传染病吗?”建桥桥疑惑。

    “不算吧……”小花姐姐不太确定地摇头。

    “差不多吧。”小蟹姐姐再次补充。

    “啊?!”建桥桥难以置信地感叹:“什么传染病这么厉害啊!像宗门绝技似的传男不传女!”

    小花和小蟹虽然知道村里各家各户的一些情况,却也不知道事情的全貌,聊着聊着也就都睡着了。

    建桥桥被小花和小蟹说得有些害怕。

    这难道是一个吃人的村子?

    还专门挑爸爸吃!

    建桥桥的思维本就有些跳跃,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给吓得不轻。

    半夜做噩梦,梦见爸爸真的被吃掉了。

    建桥桥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房门四下找爸爸。

    惊觉自己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建桥桥无助地坐在地上哭,毕竟她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娃娃。

    建桥桥这么一哭,没把房间里面的小花和小蟹吵醒,倒是把直接睡在院子里“以天为盖”的丁加一给吵醒了。

    丁加一顺着哭声走过来,把建桥桥从地上扶起。

    看到有人过来,建桥桥哭得更大声了:“我……呜……我要……呜……给我爸爸打电话……唔唔……”

    村主任为了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走的时候就说了,晚上会在村委会值班。

    村委会就在丁有木家边上,只隔了两堵墙。

    搞明白怎么回事,丁加一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就径直带建桥桥到村委会借电话。

    建桥桥记得建功名的手机号码,拿起听筒就开始疯狂拨号。

    等到电话的另一头顺利接通,建桥桥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奶声奶气地对着话筒喊:“爸爸我爱你!”

    “囡囡是想来打桩船这边陪爸爸吗?天亮爸爸就去接你。”

    半夜接到女儿的电话,建功名心下又有些懊恼。

    都怪昨晚多喝了几杯酒,走的时候,竟然就真能那么放心让建桥桥自己一个人留下。

    还是太粗糙,独立带娃的经验太少。

    建功名尽可能安慰女儿,他对这边的山路不熟悉,白天还能想到办法过去,这大半夜的,就算能接到建桥桥,父女俩也有很大概率一起在山里迷路。

    “不用啦!我就是想爸爸了,想听听爸爸的声音。我这就去睡觉了,加一哥哥说了,明天要带我去抓兔子呢!晚安爸爸!爸爸再见!”

    建桥桥很快就挂了电话,她这会儿才算是真的醒了,知道爸爸没有被“吃掉”,只是不小心做了个梦。

    建桥桥原地满血复活,转头对丁加一笑着吐了吐舌头,眼珠子也跟着四处乱转,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表达了把人吵醒的不好意思。

    丁加一低着头在前面带路,没有注意到建桥桥的表情。

    他三岁丧父,四岁母亲改嫁,何曾和爸爸有过这样的对话?

    大阿伯大阿姆都对他很好,加骏哥也拿他当亲弟弟,可他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呢?

    小花和小蟹自以为压低了声音的议论,他也不是听不到。

    就算这次没听到,也在很多个不同的场合,通过很多种不同的途径听到过。

    或是女孩们被教育,不能和命硬的人走得太近。

    或是男孩们被教育,不能和命硬的人拜把子做兄弟。

    一哥、二哥还是三哥,他对这样的称呼,其实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只是那天刚好听到了村里大人们议论他妈妈自顾自改嫁,不愿意带他这个拖油瓶,他一时没忍住,就顺势发了个脾气。

    但也只有那一次。

    丁加一历来自觉,不会为了自己和别人起冲突,更不会动不动就麻烦大阿伯大阿姆。

    今天又从小花和小蟹那里听到一遍,并没有在丁加一的心里激起多大的涟漪。

    这种程度的议论,在丁加一这儿,已经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并且早就已经听到麻木。

    丁加一的小房间和丁加骏的大房间是连在一起的。

    这个地方原本是个储藏室,因为要接丁加一过来,专门改的。

    丁加骏去了镇上上学之后,大阿姆有说把大房间换给丁加一。

    丁加一当然也喜欢大房间,只是还没来得及搬,就有一堆人跑来家里劝王巧莲,又是风水又是命理的,说了一堆。

    最后是丁加一自己死活不肯搬,王巧莲和丁有木实在没办法了,才就此作罢。

    丁加一对外给出的原因,是说自己有洁癖,房间够小才有办法收拾干净。

    小花和小蟹并不是丁加一平日里会玩在一起的伙伴。

    父母健全的女孩,她们的家长是怎么教育自己女儿离他远一点的,丁加一又不是不知道,自是不会自找没趣。

    平日里,建桥桥说的“水族馆特工队”肯定是不存在的,丁加一带的,从来都是一支“无父问题小分队”。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捣蛋,在岙溪村,除了丁加一,谁也压不住,亲妈都不行。

    小花和小蟹今天的出现,是因为村主任放了话,让王巧莲家负责招待好上海来的女娃娃。

    还放话说,哪家的女娃娃能把上海的女娃娃留下,谁就能一起去住丁加骏的房间。

    小花和小蟹都是丁加骏的拥趸,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丁加骏是全村适龄女孩的理想型,除了他本身优秀,谁不想要一个王巧莲这样的好婆婆?

    明明丁加一对这些由来已久的说法根本就不在意了,不知怎么的,今天在隔壁听到小花小蟹和建桥桥聊天,还是觉得房间太压抑,干脆就睡到了院子里,然后就遇到了半夜哭着出来找爸爸的建桥桥。

    丁有才死的时候,丁加一才三岁,都没见到最后一面。

    如果不是丁有木家里有丁有才去世之前的“全家福”,丁加一早都不记得自己的爸爸长什么样了。

    爱爸爸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被爸爸关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和爸爸撒娇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丁加一从来都没有感受过……

    建桥桥打给建功名的这通电话,击中了丁加一心底一个尘封已久的角落,让他久久地不能平静。

    村委会和丁有木家离得很近,走路只要半分钟就能到。

    电话打完,出于对建桥桥的重视,村主任还是亲自把建桥桥和丁加一给送了回来。

    村主任在丁有木家门口再次交代丁加一,一定要把上海娃娃招呼好。

    丁加一把建桥桥送到房间,自己又折返回来,准备继续在院子里面睡。

    建桥桥很快就去而复返,从房间跑到院子里来拉丁加一:“加一哥哥,你别在院子里面睡了,等下老鹰飞过来,一下就把你吃掉了。”

    “我们这儿,没有老鹰。”丁加一想把衣袖抽回来,第一下没有抽成功。

    “你们这儿有会飞的野鸡啊!我刚做梦都梦到老鹰把我爸爸吃掉了。”建桥桥执意拉丁加一进去,“别等下老鹰没吃成爸爸,肚子饿了就把你一口吃掉了。”

    丁加一很快就妥协了,不是害怕被老鹰吃掉,而是建桥桥一直拉他的这个动作,让他有点受不了。

    从决定不搬大房间开始,他整天对外表现自己有洁癖,表现的次数多了,好像真的就有洁癖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丁加一就开始叼着狗尾巴草出门,以此来纠正自己的洁癖,不让“病情”进一步加剧,进而麻烦到身边的人。

    ……

    第二天一早,建功名还是自己摸索着,来到了岙溪村。

    这一次,他不赶时间,天气正好,阳光普照,女儿也没再打电话说遇到什么麻烦,建功名索性就慢悠悠地走着,欣赏起了沿途的风景。

    受限于现下的打桩技术,原本途经岙溪村的这条高速公路想要不改道,除非有什么重大利好,值得最先进的重型设备,不计代价地进场,否则就是劳民伤财。

    这里面的利弊,他昨天在回去的路上也和丁县长说了。

    昨天夜里,被建桥桥吵醒之后,建功名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确实是想不到任何一个不改道的可行性方案。

    早上从打桩船那边出发到岙溪村找自家囡囡之前,建功名就给丁有法打过电话,说了很多抱歉的话。

    丁县长不是那种没有眼界的人,他尽人事了,也接受现实了,还和建功名说好了,会亲自和村主任解释,让建功名不要有压力,带着建桥桥在岙溪村多玩两天,村里人该怎么招待还是怎么招待。

    经过之前几拨从上海来的工程师的铺垫,岙溪村的人本来就已经没对不改道抱太大的期待。

    话是这么说,但建功名也不是这么厚脸皮的人,他背了几条烟在身上,准备一会儿拿给村主任。

    当赔礼也好,做回礼也罢,无论如何,建功名都不想占一个贫困村的村民的便宜。

    因为对路不熟,又没脸喊村主任到入河口去接,第一次自己找路进村,建功名毫无意外地迷路了。

    丁加一带着建桥桥只要一个小时就能走完的山路,建功名绕了三个小时,还没有绕到,倒是把岙溪村的几座风雨廊桥,都给绕了一遍。

    建功名做了十几年的水上工程,在全国范围内,造了几十座现代化的桥梁,还有那种投资几十亿的跨海大桥和海底隧道,算得上见多识广,却还是被岙溪村的这些古老的风雨廊桥给吸引了,尤其是结构不对称的文兴桥。

    他没看过国内外学者从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做的廊桥研究报告,也不知道已经有国外学者把文兴桥比作“廊桥中的比萨斜塔”,但他就是被咯吱作响的古廊桥给吸引了,绕了三个小时,也没觉得自己有多累。

    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到给丁有法打电话求助。

    这一打,就又打了一个多小时。

    不是建功名话多,而是他的“全球通”,还通不了2000年代不通公路的贫困村。

    绕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勉强能有全球通信号地高点,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

    建功名除了告诉丁有法,自己迷路到了一座不对称的桥上,还说他可能想到了可以帮到岙溪村的办法。

    丁县长自是让村主任以最快的速度过来接建功名,自己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岙溪村。

    建功名没有和村主任说具体的办法,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他怕自己说太早了,给人希望最后又叫人失望,就只在村主任问他高速公路是不是有机会可以不改道的时候,没有明确给出否定的答案。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建功名带着建桥桥频繁往返于上海和川页。

    他自己在入河口这边工作,就把建桥桥“扔”到岙溪村疯玩。

    父女俩各得其所,每天都心情舒畅到不行。

    中间还有一次,建功名干脆心很宽地把建桥桥安顿在岙溪村,自己一个人去了一趟首都。

    建功名一直忙到要带建桥桥回上海报名上小学,才掐着日子离开。

    县长亲自过来送人,和村主任说建总工给出了一套全新的方案,为了这套方案,还专门跑首都去找交通运输部论证。

    村主任听完,立马去村里大肆宣传了一番。

    村民们自是翘首以盼。

    分别的那一天,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唯独建桥桥崩溃到不行。

    知道自己要回去上学,建桥桥拉着丁加一的衣角,死活都不肯走,最后是哭累了在昏睡的状态被抱走的。

    喃喃呓语的时候还含糊不清地念叨:“我不走,就不走,我要留下来嫁给加一哥哥。”

    夹道欢送的阿姆们跟着起哄:“小桥阿妹,没人和你抢丁加一!你要不怕命硬的,我们加一随时都能跟你走。”

    建桥桥睡着了,听不到村民们起哄的这些言语。

    村民们早就对拿命硬开丁加一的玩笑习以为常了。

    这样的“玩笑”,却像钉子一样,扎进了丁加一的心里。

    就算他真的命硬,也没必要这么当众被处以极刑吧?

    建桥桥清醒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要嫁给他之类的话。

    如若不然,丁加一早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他是什么命,他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

    哪用得着这么一遍又一遍地被反复提醒?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