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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如果我是八级钳工一定要手搓一台手机

    海盐县邮电局营业厅里,混杂着汗味、烟味和旧纸张的气味。司齐挤在“长途电话”窗口前,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刚从柜台那本厚重如砖、边角卷曲的《中国电话号码簿》上查到的号码:长春电影制片厂总机:0431-XXXXXXX。

    “海盐到长春,长途,挂号。”

    司齐将纸条和介绍信递进窗口。

    窗口后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押金5块。那边候话室等着,叫号再进去。”

    司齐交了钱——5块,这相当于普通人好多天的伙食费了——捏着挂号单,走进隔壁的候话室。

    房间里两排木头长椅,坐满了人,空气闷热。

    墙上挂着个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等待的号码。

    人们或低头打盹,或焦躁地不停看墙上的挂钟,只有角落里一个隔音间偶尔传来模糊的通话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司齐听着自己的心跳,在心里一遍遍排练着等会儿要跟陶惠敏说的话:先解释稿子的事,再问问她拍戏累不累,长春冷不冷……他幻想着电话接通那一刻,听到她熟悉温柔的嗓音……

    上次,她说断了自己的音信,担心了好久,只希望这次她没有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工作人员喊:“海盐到长春,3号间!”

    司齐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冲进3号隔音间。

    他小心地关上门,拿起冰冷的听筒,里面传来女话务员清晰但毫无感情的声音:“海盐要长春,通了,请讲。”

    司齐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道:“你好,请帮我转长春电影制片厂招待所。”

    一阵电流的嘶嘶声和转接的咔哒声后,听筒里传来一个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男声:“长影招待所,找谁啊?”

    “同志,您好!我找小百花越剧团来拍《五女拜寿》的陶惠敏同志,麻烦您叫一下。”司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陶惠敏?”对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哦,那个南方来的小姑娘啊……她们不在房间,一早出去了。”

    司齐急忙问:“那您知道她去哪了吗?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剧组的事儿,没准儿。可能排练,可能出外景了。你晚点儿再打来吧!”对方语气透着不耐烦,没等司齐再开口,听筒里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司齐握着听筒,僵在原地。

    隔音间狭小闷热,他却觉得一股凉意出现在心口。

    窗外,海盐的夕阳正缓缓沉下,邮电局要下班了。

    他木然地走出隔音间,结算了话费,虽然没通上话,但长途线路接通了,分钟费照样算。

    他捏着退回的少许零钱,走出邮电局大门。

    傍晚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

    来时满心的期盼和紧张,此刻全化作了沉重的疲惫和失落。

    他沿着熟悉的街道往文化馆走,脑子空落落的,半晌,他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不是一个八级钳工,然后人工搓一台手机出来?”

    天刚蒙蒙亮,他就爬起来,揣上稿费,准备再去邮电局碰碰运气——兴许今天她会在呢?

    昨晚没睡好,脑子有些懵,清晨的凉风一吹,脑子稍微清醒了点,但心里的焦灼却没减半分。

    就在他低着头往外走的时候,传达室的小窗“吱呀”一声推开了。

    “小齐!这么早去哪儿?”看门的王大爷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扬着一个牛皮纸大信封,“正好!有你的信,长春来的挂号信!刚送到的,赶紧签个字。”

    “长春?”

    司齐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钉在原地,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几乎是抢过笔,潦草地签了名,一把抓过那封信。

    信封很厚实,落款是几个醒目的红字:吉林大学中文系、吉林大学出版社(缄)。

    司齐的心“咯噔”一下,不是陶惠敏的信,她一阵失落。

    这吉林大学又来凑什么热闹,让人白期待了……他带着满腹狐疑地撕开了封口。

    里面是几张印刷精美的文件。

    最上面一张,抬头赫然印着:

    “第一届全国寓言文学学术讨论会”邀请函

    司齐同志:

    近年来,我国寓言文学创作蓬勃发展,新人佳作迭出,呈现出崭新的艺术风貌与深刻的思想探索。为更好地促进寓言文学的理论研究、创作交流与人才培养,由吉林大学中文系、吉林大学出版社联合主办,兹定于1984年6月16日至6月18日,在吉林CC市吉林大学召开“第一届全国寓言文学学术讨论会”。此次会议亦将正式成立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堪称我国寓言文学界的一次盛会。

    我处同仁近日拜读了您发表于《上海文学》1984年第6期的寓言体小说《惩戒日》。作品以极具先锋性的叙事手法、冷峻深刻的思辨色彩和富有象征意味的文学架构,对人性、规则与命运进行了独到而震撼的剖析。我们一致认为,《惩戒日》是近年来寓言文学领域极其罕见、极具冲击力与艺术价值的优秀作品,展现了您非凡的创作才华与深邃的洞察力。

    您的创作实践,为寓言这一古老文体注入了强烈的现代意识与哲学品格,正是本次会议亟需探讨的重要方向。鉴于您在寓言文学创作上取得的突出成就,我们诚挚地邀请您拨冗莅临本次会议。

    会议将组织专题研讨、创作交流等活动,届时,国内寓言文学研究的著名学者、评论家及有重要影响的作家将齐聚一堂。我们深信,您的出席必将为本次会议增添光彩,您的真知灼见必将对推动我国寓言文学的繁荣发展起到重要作用。

    ……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正文:会议时间、地点、主办单位……当他的视线落在“报到地点:吉林CC市,吉林大学专家招待所”这一行字时,呼吸骤然停止了!

    他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遍。

    每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他因缺觉而嗡嗡作响的脑仁上,却又像甘泉一样,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烧了一夜的焦灼之火。

    “这……这是真的?”司齐捏着邀请函,嘴角上扬,都快咧到耳根了,“这也太巧了吧?吉林大学……真是一所好大学啊!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公费出差、理直气壮地去长春了!

    这意味着……他马上就能站在长春的土地上,就能去长影厂,就能见到陶惠敏了!

    “嘿……嘿嘿……”司齐看着邀请函,忍不住傻笑起来,昨晚的疲惫和沮丧一扫而空,整个人像充了气的皮球,瞬间变得轻快无比。

    王大爷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敲敲窗户:“小齐,没事吧?啥信啊,乐成这样?”

    长春电影制片厂招待所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陶惠敏向剧组请了半天假,从一大早开始,就坐在招待所一楼服务台旁边的长木椅上,手里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本剧本,心思却全在墙角那部黑色的手摇电话上。

    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她的心都会跟着猛地一跳,可每次服务员接起后,喊出的都不是她的名字。

    眼看窗外的日头越升越高,墙上的老挂钟时针慢慢挪向“11”,电话却始终沉默着。

    眼见好不容易才请到的半天假期快要走完了,她的期待也渐渐变成了焦灼。

    “怎么还没有打来呢?难道……昨天自己没在,今天他就放弃了。”

    可是自己现在等着呀。

    就是觉得他昨天打长途自己没在,今天还会打过来。

    只是,看样子司齐好像放弃了,或者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她的心就像窗外初夏微风吹拂的树枝,摇摆不定。

    眼见时针蹦到12,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那串期盼已久的、尖锐的铃声再次划破了寂静!

    陶惠敏像被烫到一样,倏地站了起来。

    服务员拿起听筒:“喂,长影招待所……找谁?陶惠敏?哦,你等等!”

    服务员捂着话筒,朝她这边喊:“小陶!电话!海盐来的,还是昨天那个。”

    “哎!来了!“陶惠敏几乎是跑过去的,接过听筒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喂……你好,我是陶惠敏。”

    听筒里沉默了一两秒,随即,那个带着熟悉吴语方言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慧敏!是我,司齐!我终于……找到你了!”

    只这一声,陶惠敏一直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鼻尖一酸,眼眶就红了。

    她赶紧用手背蹭了一下眼角,压低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我昨天出外景了,刚回来才听说你打了电话……我……我等了一上午了……”话语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小小的埋怨和撒娇。

    “我知道,我知道!怪我,没挑对时间。”司齐的声音里充满了歉意和急切,“慧敏,你听我解释,我没去成长春,是因为……因为《Hello!树先生》那稿子,《作家》杂志社的编辑看了,觉得挺好,没提修改意见,直接就给发了!所以……所以改稿这事,就、就黄了……”

    原来是这样!

    陶惠敏心里那块堵着的石头“咚”地落了地,原来不是他不想来,是阴差阳错。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在海盐那边挠头懊恼的样子,心里那点小委屈立刻烟消云散,反而有点想笑。

    “直接发表了,这是大好事呀!恭喜你!”她由衷地说。

    “好事是好事,可我……”司齐顿了顿,声音突然扬了起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慧敏,你听我说!去长春的事儿,有戏了!而且,是名正言顺的公干!”

    “啊?”陶惠敏一时没反应过来。

    “吉林大学和他们的出版社,给我发来了邀请函!邀请我去长春参加‘第一届全国寓言文学学术讨论会’!会议就在吉大开!我这边开好介绍信,买好车票就出发!估计……估计大后天就能到长春!”

    这个消息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陶惠敏的心。

    一连几天的忐忑、猜测、失望,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冲得无影无踪。

    她紧紧握着听筒,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次是开心的眼泪。

    她生怕被旁边的服务员听见,只能捂着嘴,用极轻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说:“真的?……你真的要来了?大后天?”

    “真的!千真万确!慧敏,你等着我!这次,我一定到!”

    放下电话后,陶惠敏还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着砰砰的心跳,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绽开了一个大大的、怎么都收不住的笑容。

    窗外,长春的天空,仿佛也一下子变得格外湛蓝、格外开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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