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齐在宿舍里对着两封录用通知发了会儿呆,忽然肚子咕咕叫起来。
他猛地一拍大腿——光顾着为去不成长春发愁,差点把正事忘了!
那条7块钱的大黄鱼还在二叔家等着呢!
他赶紧把信塞进抽屉,一溜烟又跑回二叔家。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鲜香。
廖玉梅正把蒸好的大黄鱼端上桌,鱼身上铺着翠绿的葱丝,热油浇过滋滋作响。
司向东已经坐在主位,拿着小酒盅咂摸。
堂妹司若瑶正在摆碗筷,看见司齐进来,难得主动打招呼:“哥,就等你了。”
四人围坐吃饭,廖玉梅一个劲儿给司齐夹鱼肚子肉:“多吃点,今天这鱼蒸得正好。”
她看着司齐,越看越欢喜,“咱们小齐是真出息了,稿子一篇接一篇地发,照这么下去,咱老司家没准真能出个大文豪!”
说着用筷子虚点了下司若瑶:“若瑶,多跟你哥学学!别整天就知道疯玩。”
要在以往,司向东肯定会板起脸说“什么文豪不文豪的”,司若瑶也准会撅嘴顶一句“他有什么好学的”。
可今天,司向东只是抿了口酒,“嗯”了一声。
司若瑶更是破天荒地没反驳,反而小声说:“我们语文老师总是拿哥的《墨杀》看呢,像在琢磨《墨杀》的写法,学校里的语文老师好些都在琢磨写法,准备投稿呢。”
廖玉梅惊喜道:“你看看!连学校老师都认可了!”
她转头问司向东,“老司,听说小齐今天又收到两封用稿通知?”
司向东尽量让自己语气平淡:“啊,是。《上海文学》和《作家》杂志社来的。”但他眼角眉梢的得意藏不住,“年轻人有点成绩是好事,但路还长。关键是保持这个势头。”
司若瑶看向司齐,不知不觉间这个只顾吃鱼的饭桶堂兄竟然闪烁了一层光环。
自从司齐的名字接连出现在《西湖》《钟山》《上海文学》这些连语文老师都推崇的杂志上,她对这个堂哥的看法彻底变了。
现在同学间闲聊,提到“那个写《墨杀》的司齐是我哥”,都能收获一片羡慕的目光。
司齐闷头吃鱼,以为会好吃的大黄鱼,没想到进入嘴巴,竟然有点没滋没味。
真是奇了怪了!
一直渴望的东西,真吃到嘴里,竟然如此……普通!
饭后司齐帮着收拾完便要回宿舍。
廖玉梅送他到门口,回屋后,悄悄对司向东说:“我咋觉着司齐今天不太对劲?两桩大喜事,怎么看着心事重重的?”
司向东大咧咧一摆手:“他那是高兴傻了!你看他刚才吃鱼那样,魂不守舍的,指定是心里乐开花了!”
司齐独自走在回文化馆的路上,只觉得前路灰暗。
他想起自己收到陶慧敏长春来信后,连夜回信时那股兴奋劲儿,信里还拍着胸脯保证“不日便将赴长春改稿”。
现在倒好,稿子直接录用,连改的机会都没有!
他仿佛已经看到陶慧敏收到下一封信时失望的眼神,忍不住仰天长叹:“早知道《作家》编辑部这么‘不负责任’,我还不如把稿子写得烂点……”
长春电影制片厂的招待所里,陶慧敏终于收到了那封迟来的挂号信。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司齐写的是挂号信。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字一句地读着司齐的信。
当看到“《Hello!树先生》已投往《作家》杂志,编辑若要求改稿,不日便将赴长春”这句时,陶慧敏的心像被蜜糖浸透了,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她反复看着这几行字,仿佛已经看到司齐风尘仆仆出现在制片厂门口,笑着朝她招手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陶慧敏拍戏间隙总忍不住朝厂门口张望。
何赛飞打趣她:“慧敏,你这脖子都快成长颈鹿了,等谁呢?”
陶慧敏只是抿嘴笑笑,心里甜丝丝的,却又带着点羞涩,不敢明说。
她开始留意每一期新到的《作家》杂志。
终于,在一个午后,她在新刊目录上赫然看到了“《Hello!树先生》作者:司齐”。她的心猛地一跳,迫不及待地翻到那一页,贪婪地读了起来。
小说里那个孤独、尴尬、最终走向“通灵”的树先生,让她看得心里发酸,又有些似懂非懂。
她不太明白那些深奥的隐喻,但树先生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和卑微的挣扎,却真切地让她感到难过和心疼。
没过两天,她就听到剧组里的编剧老师们在热烈讨论这篇小说。
“这个司齐不得了!《Hello!树先生》写绝了!把咱们东北小人物的魂儿给勾出来了!”
“是啊,尤其是‘通灵’那个设定,荒诞里透着巨大的悲凉,简直是神来之笔!”
“要是能改编成电影,好好拍,绝对能拿奖!”
听着这些赞誉,陶慧敏与有荣焉,心里像喝了温热的蜂蜜水,暖洋洋、甜丝丝的。
她的司齐,就是这么有才华!
可是,欢喜之余,一个巨大的问号像阴云一样渐渐笼罩上心头:稿子都发表了,司齐为什么还没来?
按照信里说的,如果需要改稿,他早就该来了呀?
难道……稿子是一次通过,根本不需要修改?
这个猜测让陶慧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开始坐立不安,排练时也常常走神。
何茵细心,发现了她的异常,关切地问:“慧敏,你这几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饭也吃得少了。”
董可娣心直口快,插嘴道:“还能怎么了?我看呐,准是跟她那个‘海盐的笔友’有关!是不是那小子信里说了啥?”
在姐妹们的追问下,陶慧敏终于忍不住,红着眼圈把司齐信里说要求长春改稿、以及如今小说发表却人不见踪影的事情说了出来。
姐妹们一听,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起来。
何塞飞比较乐观:“兴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或者他来了长春,被别的事绊住了脚,还没顾得上来找你?”
何茵摇摇头,觉得没那么简单:“我看未必。稿子都登出来了,我看啊,他可能压根就没打算来。”
董柯娣的猜测更直接,也最让陶慧敏心惊:“要我说,慧敏,你得留个心眼!他现在名气越来越大,稿费也多了,保不齐……是见了更大的世面,认识了别的姑娘,心思变了呢?”
“不会的!司齐不是那样的人!”陶慧敏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姐妹们的话像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她本就忐忑的心上。
是啊,他为什么不来呢?
是路上出了意外?
是工作太忙?
还是稿子不需要修改?
还是……真的像柯娣说的,他变了心,觉得她这个越剧团的小演员,已经配不上他这位冉冉升起的文坛新星了?
各种猜测像蛛网一样缠绕着陶慧敏,让她心乱如麻。
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原本明亮动人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忧郁。
而远在海盐的司齐,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