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
城墙没变,但墙头上飘着的旗,换了新主人。
朱棣勒马城下,身后的饕餮卫像一片铁铸的森林,兽面头盔下,只有一道道让人发毛的视线,死死盯着城头。
“来者何人!卸甲!登记!”
城楼上传来的吼声,又生又硬,透着股新官上任的傲慢,看见燕字大旗也当没看见。
宝年丰那张黑脸瞬间垮了下来,握着巨斧的手背青筋直跳,嘴巴一张就要开骂。
朱棣抬手,制止了他。
他没出声,只是抬头,安安静静地看着城楼上那个穿着崭新官服的守将。
没愤怒,没质问,那眼神平淡得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可就是这眼神,让城楼上的吵嚷声自己停了。
那守将起初还梗着脖子跟朱棣对视。但很快,他额头开始冒冷汗,那眼神就像两口没有底的枯井,要把他的魂都给吸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城门内外,死一样的安静。
守将终于顶不住了,腿肚子一软,声音都变了调:“开……开城门!恭迎燕王殿下回城!”
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慢慢打开。
朱棣一句话没说,催马进城。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哒、哒”的声音,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守城兵卒的心口上。
从头到尾,他没再给那个守将第二个眼神。
燕王府。
朱红大门开着,里面却有股子萧条气。
朱棣下马,缰绳甩给亲兵,大步跨进府门。
空。
太安静了。
偌大的王府,除了几个看家的老仆,一个人影都没有。穿过前堂,走进正殿,那张他坐了十几年的虎皮王座上,落了薄薄一层灰。
“王爷……您可回来了!”管家老吴越发的年迈了,激动地迎了上来,眼圈通红,“宁王殿下……他走的时候,把库房里的仅剩的存粮、金银,全……全都带走了。说是,皇爷的旨意,调拨军需……”
朱棣的脚步停住了。
朱权。
他那个被老登调来代管北平的弟弟,走之前,还奉旨过来刮了他一层地皮。
好一个调拨军需。
他抬眼看着这座空荡荡的王府。
现在的北平,对他来说,就是一座华丽的监狱。而他,就是一条被困在浅滩的龙。
“知道了。”
朱棣摆摆手,独自走到王座前,坐下。
他把那杆狼牙刺枪拄在身边,枪头上没干透的血腥气和殿里的灰尘味混在一起,让人喘不上气。
一种被整个世界扔掉的孤独和压力,压得他胸口发闷。
“王爷,新任的北平布政使,张昺,在外求见。”
朱棣闭着的眼睛豁然睁开。
哼!来了。
“让他进来。”
张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文人,脸很瘦,下巴微微抬着,眼神里是读书人那种特有的审视和傲气。他穿着簇新的官服,走进大殿,对着王座上的朱棣深深一揖。
“臣,北平布政使张昺,参见燕王殿下。”
礼数到位,可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恭敬。
“张大人,免礼。”朱棣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本王刚回北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不知张大人有什么要紧事?”
“不敢称要事。”张昺直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书,“臣奉命,前来北平主理政务。为方便管理,还请王爷将王府护卫的名册,交由布政使司备案。”
话音刚落,大殿里的空气温度都降了几度。
宝年丰瞪圆了眼睛,身后的饕餮卫亲兵,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要护卫名册,这是藩王的大忌。这不是备案,这是监视。
朱棣没动,只是盯着张昺,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大殿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张大人,你是太孙殿下的人,对吧?”朱棣伸出手指,几乎戳到张昺的鼻子上,“想让我交名册?让你主子自己到我面前来取!你算什么东西?”
朱棣猛地举起脚边的酒坛,把剩下的半坛酒,哗的一声,全泼在张昺脸上。
“啊!”
张昺被浇了个透心凉,官帽歪了,头发往下滴着酒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就是名册!”朱棣把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宝年丰,扔出去!”
宝年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张昺的脖领,一路提溜着向外走。
张昺彻底傻了,手脚乱蹬,嘴里喊着:“放手,你这个莽夫!燕王,我这是公务,你胆敢违抗圣命吗?啊,轻点,有辱斯文!放我下来,老夫自己走!燕王,你无耻!”
夜。
三更天。
王府书房的暗道打开,一个穿绸缎的富态掌柜,从密道里钻了出来。
“范氏商行,关北总号掌柜,见过主上。”
“起来吧。”朱棣坐在书案后,烛火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
“粮草、兵甲、药材,第一批已分批入库。这是应天送来的情报,还有……西域加急送来的密信。”掌柜把一个木匣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朱棣打开木匣,先拿起应天的情报,一目十行。
蓝玉案,已株连一万五千多人。
朝中武将,十去其九。
朱棣的手指收紧,把纸条捏成一团。
他拿起那封来自西域的信。信封上没字,只有一个用火漆烙下的牛头印。
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绢布。
帖木儿全境,都已经在控制范围
重开丝路,商路络绎不绝!
世子整军,练精锐!
粮草囤积在进行!
他看着墙上那副巨大的大明疆域图,视线从应天,移到北平,最后落在了遥远的西域。
“老和尚在南边替本王守着家眷,范统,高炽在西边给本王磨刀。”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压不住那股子杀气。
“允炆我的好侄子啊!手伸的挺长啊!”
“哈哈哈!让叔叔我看看你的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