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统没急着找谁。
他背着手,在这座刚换了主人的王城里,不紧不慢地溜达。
城墙上,北平大营的老兵甲胄森然,巡逻的脚步踏出铁与血的节拍。
城里的工坊,炉火烧得天际发红,缴获的金银被融成铁水,在一记记重锤下,变成雪亮的刀,厚重的甲。
城外,朱高炽的世子营驻地,又是另一番景象。
几万草原联军和帖木儿降兵混在一起,正进行着野兽般的对练,空气里满是汗臭和尘土,还有草原人骨子里的野性。
范统心里的小算盘扒拉得飞快。
饕餮卫,是撕开一切的利刃。
数万北平精锐,是百战不倒的铁壁。
朱高炽手上这支世子营。
外加随时可以征召的草原各部。
可以做炮灰的帖木儿降军
这么一算……
范统的眼皮抖了一下。
好家伙,这牌面,比历史上那个只带八百亲兵就敢造反的朱棣,阔气了不知多少倍。
就凭朱允炆那个软脚虾,拿什么挡?
他爷爷把刀磨得再锋利,也得看握刀的人是谁。
现在这把刀,怕是要反过来把握刀的人给剁了,现在咱老范在给这把刀加加码。
“来人!”范统停住脚步,“把世子殿下请来。”
半个时辰后,黄金王宫最高的瞭望塔。
朱高炽一路小跑着冲上塔顶,军旅生涯让他原本壮实的身体,此刻更显雄壮。
“范叔!”朱高炽一见范统的背影,声音里就透着一股火烧眉毛的急切,“应天府……有信儿了吗?我爹他……”
他不敢问下去。
范统转过身,胖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那笑意却半点没到眼睛里。
他把手里的千里镜塞给朱高炽,指了指东边。
“王爷在回来的路上了。”
朱高炽悬着的心刚落下一半,又听范统继续开口。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朱高炽眉头一拧:“范叔,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行吧。”范统耸了耸肩,“坏消息是,太子殿下……薨了。”
轰!
朱高炽脑子里炸开一个响雷,眼前发黑,身子猛地晃了晃,一把扶住冰冷的墙垛,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大伯他……”朱高炽的声音发颤,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天各一方,但他从小就知道,那个温厚的伯父,是这世上除了爹娘,对他最好的人。也是唯一能按住他那个疯起来连自己都怕的爹的人。
“节哀。”范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人死了,就别想了,该琢磨活人的事。”
“好消息是,”范统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吐出,“凉国公蓝玉,被你皇爷爷给宰了。连带着,整个淮西武将集团,被砍了个七七八八,估计冯盛那几位老将军也不远了。”
“什么?!”朱高炽猛地抬头,脸上的悲伤被惊骇取代,“皇爷爷他?冯老将军,蓝玉……蓝玉可是……”
“他是太子的人。”范统直接打断,“太子没了,他这把刀就没人握得住了。新主子嫌他太快,怕割手,索性就给折了。”
朱高炽不是蠢人,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那……储君……”
“还能有谁?”范统冷笑一声,“自然是你那位‘仁孝’的好堂兄,朱允炆。他现在是皇太孙了。等他坐上龙椅,头一件事,怕就是冲着咱们这些藩王来。”
听到“朱允炆”三个字,朱高炽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想起了在大本堂读书的时候,那个永远摆着一副悲天悯人、圣贤模样的堂兄,是如何用那种悲悯又鄙夷的姿态看着他们这些藩王世子的。
“四叔家的弟弟们,如此粗鄙,舞刀弄枪,有违圣人教诲,徒增杀孽罢了。”
“武人,不过是朝廷鹰犬,国之爪牙。治国,终究要靠我辈读书人。”
那些话,此刻又像毒针一样,狠狠扎进朱高炽心里。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敢!”
“他当然敢。”范统盯着他,“他是皇太孙,将来是皇帝。他看你不顺眼,看你爹不顺眼,看天下所有手握兵权的藩王都不顺眼。你娘还在应天府,你猜他登基之后,会拿你们怎么样?”
朱高炽的呼吸粗重起来,那张胖脸上,浮现出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戾气。
“我娘……”
“放心,王妃暂时安全,皇爷还是要脸面的。”范统安慰了一句,话锋猛地一转,“但咱们,不能把脑袋拴在别人的裤腰带上。”
他从怀里摸出几个用蜡封口的琉璃小瓶。
瓶子里是绿油油的液体,在日光下晃动着妖异的光泽。
“高炽。”范统把瓶子塞进朱高炽手里,手掌冰凉,“这是饕餮卫的秘密。”
朱高炽低头看着手里的瓶子,能感受到那液体里传来的微弱搏动,手一紧。
“范叔,这……”
“从你的世子营里,挑三千个最忠诚、最不怕死的勇士出来。”范统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耳边吹着阴风。
“把这玩意儿,一滴,稀释进一百斤水里,让他们喝下去。”
“记住,只能一滴。多了,人会炸开。”
“待会儿,我会把饕餮卫的全套练法给你。能不能练出第二支饕餮卫,看你的本事。”
朱高炽攥着那几个小瓶,手心全是冷汗。
他清楚这几滴液体意味着什么。
他将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像饕餮卫一样不讲道理的魔鬼军团!
“范叔……”朱高炽的声音干涩,“我爹他……”
“王爷大概率会被圈在北平,北平大营的兵马也得调回去。咱们需要一张底牌,一张能掀桌子的底牌。”范统看着朱高炽,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一丝赞许。
“高炽,你爹不在,你就是这支大军的少主。你得支棱起来。”
“咱们的敌人,从来不只是草原上的豺狼。”范统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望向那片被群山阻隔的东方故土。
“真正的战场,在家里。”
朱高炽不说话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几瓶绿色的液体,又抬头看了看城下那黑压压的军营。
少年脸上最后一丝稚嫩被血与火烧尽,只剩下一种被催熟的冷静与决然。
他对着范统,重重地躬身一拜。
“范叔,高炽……明白了。”
当他再直起身时,那副姿态,已经有了几分他父亲的影子。
他清楚,从这一刻起,规矩变了。
而他,将亲手为自己的父亲,为远在京城的母亲,锻造出一把……足以斩断一切枷锁的刀!
朱高炽转身离去,背影比来时挺拔了许多!
范统看着朱高炽那副“全村的希望”的模样,心里默默嘀咕:“练兵成累了!这种粗活,还是得让年轻人多锻炼锻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