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伯侯府。
作为四大诸侯之首,东伯侯姜桓楚在朝歌拥有独立的府邸,地位远非苏护那样的寻常诸侯可比。
书房内,姜桓楚听着心腹家将的禀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
“强逼冀州侯献女?”
心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是。”
“如今前来朝觐的诸侯,很多都跑去苏护的驿馆当说客了。”
“都说……都说是大王的意思。”
姜桓楚放下手中的竹简,沉吟不语。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大王是他的女婿。
对于这位人皇,他比绝大多数诸侯都要了解。
自登基七年以来,帝辛勤于政事,励精图治,文治武功,皆有建树。
其人更是天资绝伦,心性坚毅,从未听闻有过沉迷酒色,荒淫无道的劣迹。
后宫之中,除了他女儿姜王后之外,便只有黄贵妃一位侧室,这在历代君王中,简直堪称清心寡欲的典范。
此等英明神武的君主,怎么会突然沉迷于女色,甚至做出强抢臣女这等荒唐事?
这不符合大王的行事风格。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帝辛在他眼里,那就是大商中兴的希望,是难得一见的圣主明君。
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黄毛丫头,就在诸侯朝觐这种关键节骨眼上,搞出这么大动静?
莫非……
姜桓楚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透出一丝精光。
费仲、尤浑这两个家伙仗着大王的宠信,在朝中结党营私,贪财好利,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闻太师率大军远征北海,朝中无人能掣肘他们,这两人行事愈发猖狂。
难道是他们揣摩上意,想要投其所好,却弄巧成拙?
或者,他们就是想借此机会,逼迫苏护,从中渔利?
姜桓楚越想,越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大王的英名,岂能被这两个跳梁小丑所玷污!
苏护也是朝中重臣,世代镇守冀州,劳苦功高。
若是让他因此事心寒,甚至被逼到绝路,那便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不行。
此事,他必须管。
于公,他是大商的臣子,四大诸侯之首,有匡扶社稷之责。
于私,他是当朝国丈,王后之父,绝不能坐视奸臣蒙蔽君王,败坏他女婿的名声。
姜桓楚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苏护是忠良,不能让他因为这两个小人受了委屈。”
“更不能让大王背上这荒淫无道的骂名。”
他抓起挂在架子上的披风,大步向外走去。
“备车。”
“本侯要进宫。”
家将一愣。
“侯爷,现在并非朝议之时,大王恐怕……”
“我不找大王。”
姜桓楚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透着一股子肃然。
“我去见王后。”
这事儿如果直接去问大王,那是当面打大王的脸。
万一大王为了面子不得不护着那两个奸臣,事情反而僵住了。
先去找女儿探探口风,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
王宫,中宫寝殿。
姜王后端坐于凤榻之上,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看得十分专注。
她身着华贵的凤袍,仪态万方,雍容华贵之中,又透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与干练。
“娘娘,东伯侯求见。”
侍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姜王后放下竹简,原本端庄肃穆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喜悦。
“父亲来了?快请!”
不多时,身形高大的姜桓楚便迈步走入殿中。
“父亲!”
然而,当她看到一身朝服,神情肃穆的姜桓楚时,那份父女相见的喜悦,便被冲淡了几分。
姜桓楚看着快步走来的女儿,并未露出笑容,反而抢先一步,对着她躬身行礼。
“臣,东伯侯姜桓楚,拜见王后娘娘。”
姜王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此处又无外人,你我父女之间,何必行此大礼,如此生分。”
姜桓楚缓缓直起身,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王后此言差矣。”
“此地是王宫,非是臣的侯府。”
“如今娘娘是一国之母,臣虽是生父,亦是臣子。”
“若是在这宫中乱了规矩,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姜家不知礼数?”
看着父亲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姜王后知道,他的脾气又上来了。
这是在提醒自己,也是在提醒这宫里的所有人,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强求,重新恢复了王后的端庄。
“东伯侯请起。”
她微微抬手。
“赐座。”
待宫女奉上香茶,又悉数退下之后。
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姜王后这才开口,主动问道。
“父亲今日特意入宫,可是为了朝觐之事?”
“还是说,家中有何要事?”
姜桓楚开口道。
“朝觐之事自有章法,家中也一切安好。”
“为父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了一桩传闻。”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一桩……与大王有关的传闻。”
姜王后心中一动。
“还请父亲明示。”
姜桓楚放下茶盏,将关于大王逼迫苏护献女的流言,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讲得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说完之后,他才用一种试探的口吻问道。
“如今外面都说,这是大王的意思。”
“费仲、尤浑二人,不过是奉旨行事。”
“为父心中困惑,特来向娘娘求证。”
“此事,当真……是大王授意的吗?”
话音刚落。
“啪”的一声。
姜王后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案几上,茶水溅出,湿了她一手的茶渍。
她霍然起身,凤目圆睁,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温婉贤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触及逆鳞的怒意。
“不可能!”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绝无可能!”
“大王英明神武,心系天下,怎会做出此等强逼臣子献女的荒唐事!”
这世上谁都可能不了解大王,但她身为他的结发妻子,又岂会不知?
她的夫君,胸怀的是四海八荒,志在的是千秋功业。
区区美色,又怎能乱了他的心神?
姜王后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走了两步,胸口微微起伏。
“定是那费仲、尤浑两个奸贼!”
“他们见闻太师不在朝中,便愈发胆大妄为。”
“想必是他们二人为了邀宠献媚,自作主张,在此狐假虎威!”
“他们这是在往大王的脸上抹黑!是在毁我大商的基业!其心可诛!”
姜桓楚看着女儿这般笃定的模样,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也落下了一半。
看来,果然如他所料。
此事与大王无关。
他最担心的,便是大王因为没了闻太师的时刻督促,心生懈怠,开始贪图享乐。
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既然不是大王的意思,那老臣就放心了。”
“只是如今外面流言四起,对大王的名声极是不利。”
“那苏护也是个倔脾气,若是真被逼急了,在大殿上闹起来,大王脸上也不好看。”
“父亲放心!”
“我这就去找大王,将此事告知于他,请大王降罪于这两个蒙蔽圣听的奸佞!”
姜王后凤目含煞,一脸的义愤填膺。
姜桓楚见状,却连忙抬手制止了她。
“慢着。”
这位久经官场的老狐狸,想得远比自己女儿要深。
“娘娘稍安勿躁。”
姜王后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父亲。
“父亲还有何吩咐?”
姜桓楚捋了捋胡须,神色凝重。
“此事,你不可这般直接去说。”
姜王后一愣,“为何?”
姜桓楚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那两人毕竟是大王眼前的宠臣,你这般气冲冲地去告状,倒显得是咱们在背后嚼舌根,搬弄是非。”
“非但不能让大王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反而可能让大王觉得你这个王后,善妒多言,干涉朝政。”
“这非为人后之道。”
姜王后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觉得父亲说得有理。
是她太冲动了。
“那依父亲之见,女儿该当如何?”
姜桓楚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不疾不徐。
“此事,你只需寻个机会,在大王面前旁敲侧击地提一句便可。”
“点到即止,切莫多言。”
“大王乃是圣明之君,你一提,他自然就明白了。”
“至于要如何处置那两个奸臣,如何平息这场风波,便由大王自行决断。”
“如此,既能让大王知晓此事,又不堕你王后的体面,更全了大王的君威。”
姜王后听完,恍然大悟,对着父亲盈盈一拜。
“父亲教诲的是,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桓楚欣慰地点了点头。
女儿虽然性子刚直,但好在聪慧,一点就透。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久留。
“既如此,老臣便不多叨扰了。”
“老臣告退。”
“女儿恭送父亲。”
姜王后将父亲送到宫门外,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缓缓远去,这才转身返回。
回到寝宫。
姜王后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思绪万千。
她对自己的夫君,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
但那两个奸臣的行为,却让她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大王信任他们,他们却如此回报大王,简直是狼子野心!
今日他们敢假借圣意,逼迫一个冀州侯。
那明日,他们是不是就敢矫诏乱政,为祸天下了?
不行。
此等祸国殃民的奸贼,绝不能留!
她必须尽快提醒大王,让他看清这两人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姜王后再也坐不住了。
她霍然起身,对着门外唤道。
“来人!”
两名侍女立刻走了进来。
“娘娘有何吩咐?”
姜王后那张端庄秀美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不容侵犯的威严。
“摆驾九间殿。”
“本宫要给大王送碗参汤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