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下去吧。好好准备交接,早日到吏部熟悉事务。” 任天鼎温和道。
“臣遵旨,告退。” 魏书明恭敬地退了出去。
殿内恢复安静,只剩下冰鉴融化时极轻微的滴水声。
任天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他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被烈日炙烤得有些发蔫的树木,喃喃自语:
“都夏天了……倭国那边,战事也不知究竟如何了。林尘那小子,带着几千人跨海远征,已近一年……书信全无,只年初接到过一份战报……唉。”
他既是皇帝,担忧国事、大将安危;此刻也更像一位牵挂晚辈的长者,甚至因着安乐的关系,还掺杂了些许岳父的忧心。
林尘的安危,不仅关系东南海疆是否永靖,更关系着大奉许多正在推行的新政能否持续,关系着他心中那份“中兴”的蓝图。
“父皇。” 太子任泽鹏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打断了任天鼎的思绪。
“进来。”
任泽鹏步入殿内,额角带着细汗,神色却颇为振奋。他手中捧着一摞厚厚的文书。
“父皇,内阁将今年上半年各省主要情形的汇总条陈呈上来了,儿臣已初步看过,皆是好消息!”
“哦?快说说。” 任天鼎精神一振,暂时抛开心头忧虑。
任泽鹏翻开文书,条理清晰地禀报:
“福远省,自去年平定马、甄等家勾结倭寇之乱后,新任官员已基本到位,海禁已开试点,市舶司运转顺畅,沿海百姓得以参与合法贸易,生计大有改善,民间称颂朝廷恩德。”
“江南省更不必说,一直是新政表率。今春丝茶丰收,工坊出货量较去年同期又增三成,官学普及率已达七成,新修通往邻近州府的水泥官道已投入使用,商旅往来成本大降,沿途新兴集镇不下十处。盐税、商税大增,陈文辉尚书几次在朝会上笑得合不拢嘴。”
“东山省,正如方才魏书明所奏,已然恢复元气。摊丁入亩深入人心,今夏粮税征收顺利,预计可比去年多收两成。沿海卫所重建,水师战船增添,海防稳固。省学及各地官学中,新学课程开设顺利,报名‘三支一扶’意愿前往西南的士子数量,东山省位居前列。”
“湖广、山原等曾受灾害的省份,去岁拨款与今春赈济及时到位,未有流民之患,且利用农闲以工代赈,兴修了不少水利设施,百姓感念天恩。”
“西南‘三支一扶’推进顺利。”
任泽鹏翻到另一页,语气带着钦佩,“首批百名士子深入土司旧地,与獠人同吃同住,教授文字、农技、医理,卓有成效。已有十七个原土司部落主动请求内附,愿遵朝廷律法,送子弟入学。镇国公陈匹夫奏报,西南兵力得以抽调解压其他地区,整体维稳成本大降。此策之效,远超预期。”
他合上文书,总结道:“父皇,纵观全国,虽有零星小患,但大局安稳,民生复苏,财赋增长,边疆渐固。儿臣以为,此乃我大奉数十年未有之兴盛气象!”
任天鼎听着太子的汇报,脸上的阴霾逐渐被一种感慨万千的神色取代。他坐回御座,沉默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有些复杂:
“是啊……兴盛气象。可泽鹏,你可知这气象从何而来?”
他自顾自说了下去,眼神悠远:
“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士绅一体纳粮……是林尘顶着漫天唾骂,甚至不惜以自身为矛,强行推动的。新学、官学、简体字、科举新法、三支一扶……是他一手创办京师大学堂,一点点培育人才,设计方略。平定江南盐政、铲除东山白莲、荡清东南倭寇乃至此次跨海远征……更是他亲冒矢石,带兵打下来的!”
任天鼎的语气带着无比的肯定,甚至有一丝后怕:“没有他,或许大奉也能缓慢好转,但绝无可能在短短两三年内,有如此翻天覆地之变化!这些功劳,桩桩件件,都刻着他的名字。”
任泽鹏深深点头,眼中亦是对林尘的崇敬与担忧:“父皇所言极是。林师乃不世出之奇才,更是我大奉之福星。只是……如今他远在海外,音讯渺茫,儿臣与父皇一样,日夜悬心。只盼他早日平安凯旋。”
他顿了顿,又道:“说来,林师虽不在,可他去年力主推动的‘下南洋、通西洋’的海贸商队,经过数月筹备,已于春天自泉州港首次扬帆出海了。船队规模不小,载着丝绸、瓷器、茶叶,还有我大奉新出的些许精巧货物,按照林师留下的粗略海图与建议航线,前往吕宋、满剌加等地。儿臣已令市舶司和沿海水师密切关注,期待其能满载而归,开辟新利源。”
提起这个,任泽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只是,儿臣私心里,可不希望林师他自己,反倒比这支商队回来得还要晚。”
任天鼎闻言,也是无奈地笑了笑,那份担忧却更深了。他挥挥手:“但愿如此吧。下去吧,将这些好消息,也抄送一份给英国公府,让林尘的家眷也宽宽心。”
“儿臣遵旨。”
……
几乎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江南省,松江府外海。
烈日炎炎,海面反射着碎金般的光芒,巨大的港口帆樯如林,人声鼎沸。
无数苦力喊着号子,将一箱箱、一捆捆的货物从岸上搬运到停泊的商船上。丝绸、瓷器的光泽在阳光下闪烁,茶叶的清香似乎都混入了咸湿的海风里。这里是如今大奉最为繁忙的海贸港口之一,朝廷开放海禁试点后,这里更显生机勃勃。
“动作快点!申时潮水就要转了,装不完这船货,扣你们工钱!” 码头上,管事的大声吆喝着。
忽然,靠近外海警戒塔楼上的瞭望哨,猛地敲响了铜钟!
“铛!铛!铛!”
急促的钟声瞬间压过了码头的喧嚣。所有人愕然抬头,望向海面。
“船!好多船!从东边来的!”
瞭望哨上的士卒声嘶力竭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