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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弥生看着满地的师叔。

    和尚内心,毫无波澜。

    他不觉得自己在做选择,当林书友与润生各自站在屋顶,少年独自如此之近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和尚就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上一浪的接触,双方互有了解,和尚晓得少年绝不会以身涉险,如果发现他这么做了,那就意味着自己在少年这里已变得无害。

    弥生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江面。

    随即,他不再犹豫,抬脚走上码头。

    虽不是乘船而来,却上了这头的岸。

    李追远:“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

    弥生:“前辈,小僧与此事无关。”

    李追远:“我相信。”

    弥生:“多谢前辈信任。”

    李追远:“可惜,你不是令五行或陶竹明。”

    弥生面露微笑。

    令五行和陶竹明,能劝阻家里停止这种打草惊蛇的行动,他弥生,不行。

    李追远:“获得寺庙的认可,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弥生:“世人不皆如此?就是前辈您在江上的言行,不也是希望得到两家历代龙王先人的认可么?”

    这次,轮到李追远面露微笑。

    “咕嘟……咕嘟……咕嘟……”

    后方江面上出现气泡,阴萌的身影浮现。

    弥生:“前辈功德深厚。”

    走江功德固然丰厚,却亦有定数,独自走江者风险巨大,可一人享全部功德收益也最大。

    组建团队拜龙王走江,更为稳妥的同时也往往会相对更为平庸,得面对僧多粥少的问题。

    故而,走江团队要么走相对精简的路线,要么就是一个点灯者带几个挂件。

    可李追远这边,不仅拜他的人数多,而且一个个的,实力提升得非常强劲。

    弥生只能认为,是李追远每一浪完成度高,获得的功德多,足够这般奢侈。

    李追远:“吃火锅么?”

    弥生:“鸳鸯锅可以。”

    李追远:“在鹿家庄,你也是吃过鹿肉的。”

    弥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

    李追远:“在这里,除非是关系好到一定程度的朋友,否则没人愿意将就着和你吃鸳鸯锅。”

    弥生双手合十:“谢前辈厚爱。”

    大雾消散。

    杨半仙领着徒弟,推着一辆板车过来,板车上放着锅底、炭炉以及一众食材。

    这些都是白天在火锅店里提前买下来的,每筐食材下面都放着冰块保鲜。

    在大雾中的棺材铺里被困顿了那么多天,解脱后,记忆都模糊了,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

    只不过,徒弟是真的忘了,而杨半仙则是强迫自己不去做回忆。

    要真遗忘得干干净净,杨半仙也不会殷勤地接下这送火锅的活计。

    润生用黄河铲在墙壁处敲了敲,里面明显蛀空,与其等过几天它忽然自己塌出个口子,不如自己提前处理。

    阴萌蹲在旁边帮忙递砖头,陪润生砌墙。

    阴萌:“手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润生:“家里的楼房,也是我砌的。”

    两个人都沉默片刻。

    然后,异口同声道:

    “对不起。”

    双方都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阴萌在为乱拿东西给润生吃道歉,润生在为自己变成死倒而道歉。

    双方都盼望着这次见面,却没料到见面后马上会发生这样的事,都认为给对方造成了遗憾。

    阴萌嘴角勾了勾,道:“其实,你变成死倒时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都在很认真地干活。”

    润生闻言,挠了挠头。

    这话听起来,相当于你对象对你说:你人活着和死了没啥区别。

    阴萌把最后一摞砖头摆到润生面前,站起身,走向那几口棺材。

    这棺材,做得是真漂亮。

    材料普通,质感却异常精美浑厚。

    毕竟是大死倒亲手做的,相当于关过光。

    躺这种棺材下葬的人,根本就不用担心尸变,因为层级相差太大,反倒是形成了以毒压毒。

    阴萌拍了拍它们,笑着道:“我敢打赌,这个肯定很好卖,绝对是老爷爷老婆婆们的梦中情棺。”

    润生:“卖完了,下次来,我继续做。”

    阴萌点了点头。

    火锅被摆在棺材铺后院的井口边,杨半仙给锅中加了个隔栏,倒入清水,下了些葱姜和菌菇。

    李追远将铜镜放下来后,又抱起菩萨金身,继续把玩。

    都是好东西。

    少年已经在期待将它们安置于自己道场内的效果。

    李追远:“你吃你的,别客气。”

    弥生:“好。”

    和尚开始涮蔬菜。

    他心里有些不解,原本他以为少年出手,是为了展开对青龙寺的复仇。

    可看这架势,少年分明是很钟意于这两件宝贝。

    要知道,论底蕴,整座江湖能比得过眼前这位的实乃寥寥,他可是坐拥着两座龙王门庭。

    这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如同看见当下的千万富翁热衷于拦路抢劫。

    弥生和尚不知少年刻意在自己面前如此表演是何意,他也不敢问。

    李追远将金身放下,端起旁边的豆奶喝了一口,问道:

    “考虑好了么?”

    “前辈,小僧已经上岸了。”

    “我想要的,不是形势所迫。”

    “小僧今夜虽没有选择余地,却也并非被迫,小僧也意识到了,有些事,无法改变,有些势,无法阻挡。”

    “我要看到结果。”

    “小僧会让前辈看到的。”

    “吃饭。”

    弥生低头,继续涮菜。

    杨半仙的徒弟端过来一碗米饭。

    弥生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追远:“看上了?”

    弥生:“大愚钝,大佛缘,其身边必有护法。”

    说这句话时,杨半仙进来添炭。

    李追远:“现成的,可以捡。”

    弥生:“寺里不干净,等打扫干净了,再捡。”

    李追远:“不怕丢了?可以先挂名。”

    弥生:“请前辈搭桥引线。”

    李追远对杨半仙道:“这位师傅以后想要领走你的徒弟,你可愿意?”

    杨半仙上下打量了一遍弥生和尚,这和尚身穿白袍,虽不是那种珠光宝气,却又润玉天成,属于那种标准的高僧脸,乖乖,简直比电视里放的唐僧都要好看。

    自己徒弟跟着他,未来绝不会缺吃喝。

    杨半仙晓得自己年纪大了,他这点道行,混个日子逍遥问题不大,可一旦自己走了,自己徒弟那笨嘴,得饿死。

    他这一行,忌讳大肆敛财留财,没办法给徒弟安顿太多。

    “行呐,我乐意,当然乐意,呵呵。”

    徒弟急了:“师父,你不要我啦?”

    弥生和尚看着小徒弟,道:“今日起,你法号弥光。”

    徒弟:“大师,你这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呐,我才不会离开我师父,再说了,我也不是和尚,我是个假和尚。”

    弥生:“你该称呼我,师兄。”

    徒弟:“喂,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

    杨半仙一边道歉一边拉扯着徒弟离开。

    李追远:“你们师父是谁?”

    弥生刚刚,分明是在代师收徒。

    和尚思虑了一番,坦然回答道:

    “吾师——镇魔塔。”

    炭火温暖,锅气升腾。

    和尚吃完了。

    自始至终,李追远都没动筷。

    他很识趣地放下筷子:“前辈,小僧用好了,天还未亮,小僧现在想去高处,参拜地藏王菩萨庙。”

    “请便。”

    弥生和尚行礼离座,走出棺材铺。

    李追远将清汤锅底舀出,撤去隔栏,又往里面补了些红油、辣椒花椒,招呼其他人道:

    “来,我们吃火锅。”

    初晨,鬼街未醒,但最上端的庙宇里,一尊尊神鬼雕像因其垂眸形象,看起来似是初醒。

    弥生和尚一路往上走,来到地藏王菩萨庙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跪于蒲团上。

    殿门左右两处,有卖纪念品与掷签算运的桌子,但工作人员还未上班。

    弥生脑海中,浮现起少年在码头上的话:为何要执着于被寺里认可?

    这寺庙,连菩萨都未认可。

    而这菩萨,认可的又是谁?

    和尚没在这里跪太久,他很快就站起身,转身走到殿门口时,殿内菩萨神像双眸处,投射来一缕淡淡的佛光。

    菩萨显灵。

    这对佛门中人而言,绝对是大喜大幸。

    弥生停下脚步,回去半张脸。

    这张脸上,黑纹密布,魔眼深邃。

    菩萨像上的佛光敛去。

    弥生笑了。

    他恨那少年在鹿家庄庄门前,毁去自己佛心,种下魔种。

    可他又感激那少年,帮自己解下旧日枷锁,方知我是我。

    求佛拜佛,不如成佛。

    这本该是条绝路死路,因为他一人,无法撼动青龙寺。

    但因为有了那少年的存在,青龙大劫必然发生,自己就能趁此东风而起,是被利用,却也是被成就。

    弥生和尚脚下的路,变得坚定。

    走出景区时,外面早起的摊位已开始忙碌。

    杨半仙把自己徒弟的摊位安顿好后,就去了鬼街另一端摆自己的算卦摊。

    小徒弟坐在那儿,眼睛不住东瞅西看,像有跳蚤在身,很不自在。

    看见弥生和尚,小徒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弥生走到摊位后,坐下,闭眼,诵经。

    待得日晨向上,街上人气渐起,小徒弟眼睛逐渐瞪大,他看见游客不需吆喝,主动走到摊位前对着弥生行礼,再主动将钱放入自己的钵盂内。

    弥生这一坐,就是从清晨至黄昏。

    这期间,他未曾起过身,也未睁过眼。

    小徒弟无比诧异,这和尚不仅挣钱厉害,还不吃不喝、不拉不撒。

    杨半仙收摊后,举着自己的卦幡来到自己徒弟摊位前。

    “这,是装满了?”

    徒弟摇头,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装满三次了,师父,给你。”

    杨半仙没急着收钱,而是对弥生小声问道:

    “小师傅,咱们怎么分账?”

    弥生睁开眼:“替我再照顾他一段时日,不用太久,等寺里空了,我接他去寺里住。”

    杨半仙:“寺里宽敞不?咳,我的意思是,能搭我一个不?”

    弥生:“可。”

    杨半仙:“那寺周围热闹不,离镇上近不,我这人爱热闹,也爱干净,头发老容易出油,爱洗洗。”

    弥生:“可。”

    杨半仙:“哈,那简直是个神仙地方。”

    弥生站起身,拿起禅杖,走出摊位。

    杨半仙:“小师傅你可得说话算话啊,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你。”

    弥生一边点头一边走远。

    沿鬼街下行,再次经过那间棺材铺。

    他看见棺材铺门口,有工作人员正在牵线安装电话机。

    铺子里,润生在做棺材,阴萌站在润生旁边,手里拿着零食,边自己吃边给润生嘴里投喂,时不时还得背着门口的工作人员,给润生递一口“雪茄”吸着顺顺。

    今日正式开铺营业,做好的棺材全卖光了。

    肉眼可见的好东西,的确不愁卖,有外地游客,付了钱后不惜再花高昂运费,让人把棺材运去自己老家。

    下订的单子还有好几个,润生得通宵达旦地干,争取在回南通前,把这些订单货给赶出来。

    阴萌:“只要你每次来都做一批棺材,靠这个收入,来回机票钱都是小头了。”

    润生:“嗯。”

    阴萌转过身,看见站在门口的弥生和尚,她开口道:“小远哥说了,你想清楚了,就自己走。”

    弥生和尚回礼。

    离开鬼城后,当晚,弥生在一间山里破庙留宿。

    他坐在倒塌的佛像前,小口吃着干粮。

    两侧,坐着一众僧人,全都脑袋耷拉。

    若是解开袈裟僧袍,能看见他们胸膛处被禅杖砸出的凹陷。

    前来迎菩萨的人失联,寺里也察觉到出了事,又派了一队人过来探查,不过寺里这次聪明了许多,派来的人身手都很普通。

    弥生把他们都杀了,以实际行动,来帮助寺里变得更聪明。

    “轰隆隆!”

    外头,打雷下雨。

    电闪忽耀间,破庙里的弥生,一会儿儒静柔和地吃着干粮,一会儿满脸血污啃着心肝。

    ……

    鬼城码头。

    众人站在那里,等着上船。

    润生被要求,去和阴萌告别。

    然后,润生和阴萌站在码头角落处,润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站在那儿不说话,阴萌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就低着头不断将石子儿踢入江里。

    俩人像是,在给大家表演着告别。

    不过,二人只是不擅表达与仪式,但那种彼此关系的确认感还是很明显的。

    这种感觉,不仅不稀奇,反而很常见。

    毕竟,在这世上,在人前能表现得乐观开朗的往往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哪怕是在自己婚礼上,也依旧是含蓄腼腆。

    林书友:“嘿嘿,他们看起来好害羞哦。”

    谭文彬:“不是,你怎么好意思笑人家的?”

    林书友:“我怎么了……”

    谭文彬:“这世上有多少人把人救了,又把人哥救了后,还能继续相亲的?

    你让外人知道了,估计还得以为人家陈琳不懂感恩呢。”

    林书友:“彬哥,我们不是在说润生和萌萌么,怎么又拐到我身上了。”

    谭文彬:“他们挺好的,至少比秦叔和刘姨要好多了。”

    林书友:“嗯?秦叔和刘姨他们不是夫妻么?”

    谭文彬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阿友的头。

    船来了。

    阴萌留在码头上,对大家挥手。

    等船消失在江面上后,阴萌转身,走回棺材铺。

    不少街坊邻居瞧见这一幕后,窃窃私语,感慨着以前不懂得珍惜,现在连老实人也留不住。

    “哎,萌萌。”

    自家铺对面的陶偶店老板喊住了阴萌,阴萌走了过去。

    “这是你那朋友订做的,他给了钱的,但走时没来拿。”

    “先放我店里吧。”

    “嗯,我就是这意思。”

    阴萌接过来一尊菩萨陶偶,将她抱回棺材铺后,摆在了盔甲人陶偶旁,两个陶偶正对着店铺门,一个缓缓转头,一个慢慢摆手。

    棺材铺门板上,新钉了个信箱,以后谁想要棺材的,可以在这里预定。

    当晚,阴萌把铺门关上后,站在铺子里,拿出了鬼门令牌。

    重新回到地府的她,坐在最高层的大殿里,翻开了书。

    她本以为见完后,自己能安下心来看书。

    结果她发现自己想多了,她已经在期待下一浪后的见面了。

    把书一丢,阴萌摊开纸张,拿起毛笔,开始画画。

    她在这里,开发了许多读书之外的消遣,但也只局限于消遣,因为哪怕拿的是毛笔,但画人时,她还是习惯画圈圈和杠杠。

    她不仅画了自己一家,还把大家都画了进去,反正画速惊人,她又把大家以后的小孩也画了进去。

    整幅画里,全是一对对手拉手的大人与小人。

    看着自己的作品,阴萌放下毛笔,使劲揉了揉头发:

    “怎么办,我不爱看书,润生也不爱看书,我们以后的小孩学习成绩……”

    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酆都大帝神像。

    她忽然有点理解,大帝看自己不成器子孙的感觉了。

    “哆哆哆。哆哆哆!”

    那对狗懒子,再次开始转着圈儿地剧烈碰撞。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把它俩当核桃把玩。

    这件事,阴萌也告诉了小远哥,小远哥说,每次有这种动静,就说明赵毅开始在大帝头上动土了。

    阴萌都有些替赵毅担心,大帝现在是没办法对外出手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帝永远都无法对外出手。

    看着那对都撞击出火星子的狗懒子,阴萌无法想象,等大帝恢复过来后,会如何对待那位九江赵毅。

    她决定出去透透气,起身,离开大殿。

    桌案上的那幅画,被风吹起,落在了神像下方,过了会儿,又被风吹回原位。

    阴萌顺着地府最高层向下延伸出去的阶梯行进,走了一段距离后,可以自上而下俯瞰下方的整座少君府。

    府邸内正在大修土木,一众赵氏鬼官正在亲力亲为盖新的塔楼。

    不过,在其间角落里,还有一座小到不起眼的建筑正在被搭建。

    阵法气息,从那座小建筑里发出,阴萌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能认出来,这座建筑内部布置的是通讯阵法。

    在酆都,未到一定官位,私自对外串联是魂飞魄散的大罪。

    这群赵氏鬼官知道这一严律,但他们还是这么干了,反正整个地府现在也没鬼敢来查少君府,就算是阎罗们对这里的情况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座通讯阵法,绝不是用来联络小远哥的,一来小远哥不需要与他们产生直接联系,有事通知自己让自己代为传达更方便,二来小远哥也在刻意避免与这群赵氏鬼官产生过于深刻的接触。

    ……

    赵毅坐于阵法中,闭着眼,持笔着墨,在纸上书写。

    他胸前的生死门缝在此期间高速运转。

    写完后,阵法停止,赵毅睁开眼,长舒了一口气。

    真累啊。

    “阿靖,给我药丸。”

    陈靖赶忙将药丸递送过来,给毅哥服下。

    “毅哥,这么难么,为什么我看润生哥烧纸时,很简单?”

    “他走的是什么渠道,我走的是什么渠道,这能有可比性么?”

    “哦,原来是这样。”

    赵毅将自己刚刚写好的纸张摘下来,吹了口气,检查一番后,递给了陈靖:

    “你待会儿把这张纸,交给外面的那个青龙寺和尚,告诉他,这就是当下地府里的格局,让他们仔细看清楚。

    目前地府里虽是三足鼎立,可平衡关系很脆弱,菩萨是真心愿意拆解部分法身送予青龙寺,但一旦菩萨法身从地府里递出,势必会引起连锁反应,大帝和另一位必然不愿意见到如此一幕,肯定会出手阻止扼杀。

    只派小股人手过去偷偷地接,是不会成功的,去多少送多少。

    最起码得真的出动点底蕴去,才能有机会扛住那两方的压力,将菩萨法身成功接引回来。”

    “好的,毅哥。可是……毅哥,你不是不希望你的那些先人在地下过上好日子么,你怎么还主动联络他们?”

    “我得证明我赵毅在下面有人啊。”

    “但如果这样的话……”

    赵毅叼起烟斗,抽了一口,吐出烟圈,笑道:

    “唉,我这帮先人们实在是太争气了,你说,他们但凡把这经营奋斗的本事,用在一代代活着的时候,而不是一心追求侮辱先祖得长生,那该多好?

    我都无法想象,我九江赵氏得发展成什么地步。

    可他们要是一直这么乖一直这么懂事,会让姓李的以后处理起来很难办呐。

    所以啊,我得帮我的先人们,提前做好吃里扒外的铁证!”

    陈靖:“我真不理解,明明是毅哥您亲自把他们送下地狱的,结果他们现在居然还乐意背着远哥来偷偷帮你。”

    赵毅:“因为他们以为,我死后也会下地狱,认为我们双方因此有了共同利益,阿靖呐……”

    陈靖:“哎,毅哥。”

    赵毅:“你年纪小,肯定死在我后面,记住,你毅哥我死的时候,葬礼你一定得参加。”

    陈靖:“那是肯定的。”

    赵毅:“等葬礼一结束,你就把我连尸带魂,全嚼碎了吞下去,确保我死得干干净净。”

    陈靖:“毅哥,我……”

    赵毅:“答应我。”

    陈靖:“不用的,毅哥。”

    赵毅:“臭小子,咱俩之间需要讲什么不好意思和忌讳,再说了,是我要你这么做的,你有什么心理负担?”

    陈靖:“毅哥,远哥比我大不了多少,所以你肯定也是死在远哥前面。

    到时候远哥必然也会来参加你的葬礼,有远哥在,毅哥你一定能死得不能再死。”

    赵毅:“呵呵。”

    ……

    南通。

    兴东机场。

    航站楼前的停车场里,停着一辆拖拉机。

    一看就是新提的,上面的横幅彩带都没摘。

    秦叔与刘姨坐在车上,秦叔低着头,清理着手中的茧,刘姨靠在另一边,磕着瓜子。

    二人虽是同乘,中间隔着的距离,足以坐得下一头小黑。

    拖拉机是李三江买的,钱不够,拿房子作抵押,跟银行借了点。

    李三江很反感借钱买东西,更排斥背债的感觉,但实在是没办法,镇上的几家砖窑厂生意太好,缺运力。

    只要买了拖拉机,家里的骡子就能在种地之余,去砖窑厂里搬砖送砖放松心情。

    秦叔:“出来了。”

    刘姨收起瓜子,与秦叔一起下了车,并排而立。

    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走了出来,背后跟着谭文彬、润生和林书友。

    秦力开了气门,四周风沙吹起,形成一道隔绝视线的区域。

    下一刻,秦力与柳婷单膝跪下。

    李追远走到二人面前,没去劝阻,也没搀扶,而是道: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家主。”

    “是,家主。”

    秦叔与刘姨站起身,面露笑意。

    李追远:“太爷新买的?”

    刘姨:“对,三江叔让我们骗你,说是全款买的。”

    坐上拖拉机,回家。

    进入思源村村道口时,亭下站着一道俯身参拜的身影,是鬼差张礼。

    因桃林的存在,他这南通进得可不容易,毕竟他只有李追远的口谕,没其他凭证,连附身个活人去联络都不知道找谁。

    最后,还是在长江边遇到了一只抓鱼的大白鼠,在大白鼠的带路下,才得以进入,来到这里。

    谭文彬拿出一个联络册,笑道:“这下好了,以后来客不用我们出去侯等了,有鬼专门接引。

    小远哥,咱们先联络哪一个?”

    “冯雄林,罗晓宇,穆秋颖。”

    符甲上次使用后,已有损坏,急需冯雄林的先人来重新制作载体。

    罗晓宇的活儿很多,早点来早点干。

    至于穆秋颖,作为柳氏昔日的家臣,自己既然在江上碰到了,不让人家早点来家里拜见老夫人,也不合适。

    谭文彬:“好的小远哥,我去通知。”

    拖拉机行驶在村道上,李追远举目望去,远处田埂上,潘子正一个人散步。

    刘姨:“潘子后天婚礼。”

    结婚成家是人生大事,当事人难免心中忐忑,而在老家的田埂上走一走,想一想曾经年少时在这里奔跑过的自己,能得到内心的宁静。

    拖拉机没直接驶上坝子,而是提前停了下来。

    李追远与阿璃先下车,柳玉梅站在坝子上。

    看见俩孩子回来了,柳玉梅欲言又止,最后,干脆瞪了一眼后头跟着的秦叔:

    “都怪这笨木头,让家里规矩断了档,我都快忘了以往家里是怎么迎扬名回来的哥儿和姐儿的了。”

    秦叔笑着点点头,他习惯了。

    而且,老太太能把当年那件事拿出来说,说明老太太心里也是把那件事给放下了,因为现在成功了,才能淡然面对过去的失败。

    李三江在李维汉家帮忙一起筹办婚礼,不在家。

    李追远领着众人,去了东屋,大家伙在少年带领下,给历代龙王牌位上香。

    上完香后,阿璃选了几个牌位摘取下来,去了二楼房间里刨木花卷儿,给大家伙补充消耗品。

    李追远则和柳玉梅在坝子上的茶几旁坐下,说话。

    柳玉梅:“倒是一切从简了。”

    李追远:“挺好的,自家人之间,搞太多形式就显得生分了。”

    柳玉梅开始给李追远讲述望江楼的事。

    李追远一直面带笑容地听着,时不时还会打断一下,问一问具体人物和细节。

    老太太晓得孩子是在故意哄自己更开心,但她还是架不住更开心了。

    等老太太说得口干舌燥开始喝茶时,李追远说了些自己关于报仇的打算。

    柳玉梅听着少年嘴里左一个“徐徐图之”右一个“从长计议”,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就眼下这种节奏与烈度,和那几个词,搭得上边么?

    不过,老太太也配合道:“这种大事,自然都得听家主的。”

    李追远把接下来将要来拜访的三人,给柳玉梅报备了一下,按照礼数,他们来了后都得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柳玉梅:“穆秋颖的奶奶,我记得,在我年轻时,她当过我的护卫,后来见我决意不点灯走江,这才离开了柳家,回了穆家村。

    说到底,是我耽搁了她。”

    顿了顿,柳玉梅又道:“穆家人都擅自点灯了,按理就算分出去单过了,不过这也怪不得她,是我隔绝了内外,她就算想照老礼过来请示我,也找不到我的人。

    你要重建门庭,这种秦柳以前的家臣肱骨,该再收回来还是得收的,用熟不用生,只要咱家能重新站起来不倒下去,就不用担心他们的忠诚。”

    李追远:“我也是这么想的,奶奶。”

    柳玉梅:“有件事,要和你提一下,待会儿陈家那丫头见了你后,也是要马上和你说的,陈平道让陈丫头代为请你去琼崖做客。”

    李追远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柳玉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建议没做好准备前,还是先别去。”

    李追远:“奶奶您觉得,陈平道请我去的目的是什么?”

    柳玉梅:“他想死在自己老家。”

    李追远:“嗯,陈家的家风,我也是信得过的。

    再说了,我要是去琼崖的话,陈曦鸢肯定也会陪我一起回去,陈家人就算再疯,也不至于把陈曦鸢跟我一并埋了。”

    柳玉梅:“让阿力和阿婷陪你一起去。”

    李追远:“刘姨和秦叔不在家,谁来照顾您起居?”

    柳玉梅:“这确实是个问题,要不,奶奶我也一起去吧?”

    李追远:“这种事,我们好像得听家主的。”

    柳玉梅叹了口气:“好好好,家主您拿主意。”

    李追远:“刘姨和秦叔以及奶奶您,还是留在家里;琼崖,我带着润生他们去就好了。”

    柳玉梅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身为长老,她只能给点建议,绝不能强行干预家主决断。

    这时,李追远将两把造型古朴的钥匙从包里取出来,放在了茶几上。

    这是秦柳两家祖宅的钥匙,每把钥匙都包罗万千,根据持有者的本诀造诣,决定能开几重家门。

    李追远对柳玉梅微笑道:

    “到底是世交,空手上门拜访,传出去会被人说不懂礼数,说不得连奶奶也会被误会成教导晚辈无方。

    这样吧,

    我从家中祖宅里,搬些邪祟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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