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润生一铲子将“觉通”砸碎,碎裂的“觉通”化作燃起的纸灰飘散,弥漫出一股清新的香味。
后方区域视线扭曲,觉通身形再次显现,身上全是血污,面色苍白。
他已连续多次以代死之术避开击杀,放以往,这种秘术每次使用都得慎之又慎、代价极大,可眼下,他是顾不得了。
棺材铺受阵法影响,进深拉长,可两侧空间未变,相当于他与觉宇一直被润生卡在中间,他没办法得到觉宇的庇护。
另一边,察觉出润生意图的觉宇丝毫未留力,甚至一道道血线从自己身上向伏魔棍上蔓延,采取透支的方式对润生进行攻击,想帮觉通解围。
然而,润生只是坚定地对觉通下手,对来自身后的威胁,每次都是以直接了当的一铲回应。
润生已复苏到一定阶段,晓得打架时,得先弄死近战弱却又十分擅长让人头皮痒痒的家伙。
觉宇只觉得对方每一铲,力道都在不断加剧,他以棍对击时,压力一次比一次大,现在干脆次次都是自己被弹飞出去,不过他到底经验老到、手法丰富,哪怕绝对力量对拼上越来越不行,可每次对润生后背发动攻击时,都会以偏招在润生身上留下些伤害。
他想以此方式来持续削弱润生,可润生身上的黑气,却在根据身体的伤势进行调整,受伤区域的黑气会更浓重些,对身体整体平衡性重新校正。
这其实是一种死倒本能,它们是一种特殊的生命形态,所以捞尸人对付死倒时,得本着除恶务尽的态度,因为就算将其重创,只要被它逃走,它就能寻个怨气积攒之地复原,再行报复。
故而,即使浑噩状态下的润生在这场战斗时,屡屡被觉宇占到便宜,可他此时的战斗状态,并未明显削弱。
并且,觉通那边一次次以代死之术躲避,让润生眼睛里的清醒程度越来越高,因为他鼻息嗅了嗅,从那燃飞的纸灰中,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润生不喜欢看书,除了《走江行为规范》必须要背外,他平日里只爱看警匪黑道片,不会去翻书。
但他喜欢看小远看书,也喜欢帮小远搬书。
这是,佛皮纸的味道。
润生眼里的黑色,退去了一大半,他看着觉通。
我不能再失手了,你也不能再假死了。
这会浪费我家小远的佛皮纸。
当下一次攻势再临时,觉通马上发现自己周遭出现了一道道无形的气墙,将自己活动范围疯狂压缩。
润生抡起铲子逼近,身上九条疤痕蠕动,幻化出九头狰狞的恶蛟,进一步绞杀周围的所有气机。
觉通退无可退,且术法施展时受到严重影响,没能成功。
看着面前那越来越近的铲面,他知道,自己完了。
没有粉身碎骨,也未被拍成肉泥,润生在最后时刻,将铲面横削,只是将觉通的脑袋切飞,让其衣服尽可能保留完整,以免毁掉自家的纸。
觉通无头的尸体,立在那里,润生的手伸上去摸索,摸到了,只剩下三张。
润生皱眉。
另一端,觉宇看见觉通身死后,停止了攻势。
润生扭头,看向他。
觉宇发现,眼前这位眼睛里的情绪,正逐渐明晰化。
和尚感到了惊恐,他晓得,自己怕是没机会了。
觉宇开始后退,可无论他怎么向铺门冲去,他与铺门之间的距离,都永远不会拉近,甚至还会拉长。
他一个武僧,本就不会破阵,他想要呼喊外面的两位师叔帮他出来,可两位师叔似是正自顾不暇。
后方,传来可怕威压。
觉宇转身,再次持棍迎击。
在反抗中,他品尝到了绝望,似是这一次次勉力抵挡,只是在做最后的无意义消磨。
当秦家人把势迭起来,且还是一对一单挑状态时,结局往往提前就注定。
“咔嚓。”
觉宇手中的伏魔棍断裂,汹涌的气浪倾轧而下,黄河铲边缘竖着下切,觉宇被劈成了两半炸开。
一道身上散发着死倒气息的身影,从棺材铺内走出,手里拿着的还是专门克制针对死倒的黄河铲。
润生,彻底回来了。
菩萨的主动送礼,加之对方又主动进入鬼城,李追远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鬼和。
纵使青龙寺这伙人实力不俗,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丁点翻盘的希望。
如今,润生从局部战场中抽身而出,将导致这处主战局的快速崩塌。
林书友那边压力最大,因为他明显处于下风,但又明显输不了。
阿友正仗着自己年轻力壮以及少君府源源不断的恶鬼耗材,熬老头。
戒奢这里就惨多了,一边要抵挡屋顶上谭文彬的五感震慑,一边要抵御梦鬼的诡异能力,还得闪转腾挪间不断施展出术法,阻挡疯狂渴望表现的增损二将。
谭文彬没用全力,要不然他早抽出锈剑下去干了。
阿璃这边也是,她只是让血瓷凝聚出的梦鬼在发挥效果。
这不仅是李追远团队的传统,稳赢的局得追求最高性价比,更是因为自家的菩萨金身与铜镜,还在这两个小偷手里,难免投鼠忌器。
润生举起铲子,一步一步走向戒奢,他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座山。
戒奢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也无力继续支撑,干脆划破掌心,指尖蘸血,在手中铜镜上涂抹,想要将其引动。
这东西,不适合拿来战斗,但它可以自爆。
鲜血凝纹,铜镜内部发光,一切都在酝酿。
可就在这时,上方那一片血红色的眼睛,集体转动,直视戒奢手里的那面铜镜。
鬼城,作为酆都地府对外的最后一道防线,它的阵法效果怎可能只有简单压制。
戒奢涂抹在铜镜上的鲜血正在快速蒸发,刚刚启动的自爆迅速被消弭。
“你……”
戒奢心中升腾起强烈的不甘。
打到现在,他才忽然意识到,对方这群人里,理所应当实力最强的那位秦柳两家家主,除了一开始散了雾升了灯后,就未再出过手。
对方,是一直在小心呵护着自己手里的青龙寺重宝。
戒奢:“你可是两家龙王门庭家主,怎能如此下作!”
李追远的声音从一间铺子里传出:
“比起你们当年,还是自愧不如。”
上一代点灯走江的青龙寺僧人,在围攻秦叔时,于秦叔身上留下了一道佛印。
假使这佛印正常发挥出功效,那逃回家的秦叔,就将对家里人大开杀戒,亦或者是被柳玉梅亲自持剑斩杀。
人家当年真的是奔着灭你满门去的,而且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让你们满门自相残杀。
李追远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报仇,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和大帝一样,只是在先收点利息。
铜镜的效果被完全镇压下去,而且铜镜上被一层浓厚的红光覆盖,变得无比滚烫。
戒奢和尚松开手,铜镜悬浮于空中。
老和尚气急攻心,干脆右手凝出佛掌,想要将这铜镜完全毁掉。
他的佛掌打出,击中了铜镜,铜镜碎裂。
“哈哈哈哈!”
戒奢发出畅快的大笑,
“竖子,我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屋顶上的谭文彬也笑了。
铜镜悬浮于戒奢和尚左侧,可戒奢和尚的佛掌却轰在了右侧,给鬼街地上轰出了一个坑。
怕是过几天,这块街面忽然凹陷下去,商户们又得私底下骂街道办,收了钱不好好维护,以次充好。
戒奢和尚似乎也意识到不对,双目茫然道:
“不,有问题,有问题……”
当润生向他走来时,戒奢就已破罐子破摔,不仅吃了谭文彬的五感蛊惑,还被梦鬼成功侵入。
此时的老和尚,已无法分清现实与虚幻。
润生就这么站到了他面前,铲子横抽过去,将对方腰斩。
随后,润生伸手,接住了红光消散后落下的铜镜。
此刻,就只剩下阿友那边还在打了。
润生将铜镜抛向增损二将,自己则向阿友那边走去。
损将军疾驰而出,扑向铜镜,怕增将军再像过往那般用一具身体来抓住自己,损将军在冲刺时,还连续做了几个假动作。
这次,损将军终于成功抢在增将军前头,将铜镜抱住。
一个增将军朝着先前发出李追远声音的铺面行礼:
“回禀小远哥,铜镜已到手。”
另一个增将军对着抱着铜镜的损将军大声责怪道:
“你刚刚如此急匆慌忙做什么,万一失手磕碰了铜镜,坏了小远哥的事,你我万死难赎!”
损将军:“……”
戒奢和尚那边孤注一掷时,戒俭和尚这里也在做着一样的事,不过,他故意比戒奢和尚慢了半拍。
随着经文念诵,他手中菩萨金身开始软化。
戒俭和尚打算将这金身彻底散开,以海量佛念为自己增持,破开这大雾与天上血眼的注视,给自己的逃离创造机会。
对眼前这个年轻人,老和尚是真的没耐心了,迟迟未等到对方力竭,老和尚本打算付出一定代价快刀斩乱麻,可这年轻人年纪不大,却总能提前洞穿自己意图,适时特意拉开距离。
不能再等了,戒俭看着手里的金佛,准备迎接它的宣泄四散。
“吼!”
大雾之中,一道蛟龙身影浮现,发出阵阵咆哮。
它的出现,改变了这处环境的风水格局,让本该散开的菩萨金身再度回归凝实。
戒俭一边继续与林书友交手一边加重诵经之声,再次强行催动。
金身重新变软,可伴随着一道精神层面的轰鸣,大雾深处,一座鬼门若隐若现。
受鬼门气息的影响,金身又一次回缩,聚身与鬼门抗衡。
戒俭仰头,一只手将自己的左眼抠出,本该空洞黑黢的左眼眶内,有佛光流转,溢流而出的鲜血,不仅没让他看起来狰狞,反而更显法相庄严:
“南无阿弥陀佛,请佛渡我!”
金身变软,佛念开始升腾。
谁承想,那位秦柳家主的少年之音也跟着传来: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需自渡。”
斜对角某间铺子的门板缝隙间,佛光外泄。
戒俭和尚以自己佛门高僧身份恳求金身助力,李追远否决了他的恳求。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戒俭和尚心态产生了扭曲。
他可以允许那位秦柳家主以各种手段针对打压自己,唯独无法接受,对方以佛门手段对自己进行压制。
若这样都行,那他这一辈子苦修,又算得上什么。
可事实就这么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这时候,他脑海中浮现出登临码头前,江水中弥生和尚对自己的劝阻。
原来,这家伙早就预判到了结局。
风闻消息终觉浅,其它家族门派能靠点灯者得到第一视角描述,青龙寺的正统点灯者已死,那个叛逆与寺庙关系微妙,虽也会给寺庙传递消息,却始终差了一层,不是弥生的消息不够准确详细,而是寺里人天然对他不够信任。
这也就使得,青龙寺即使有传承者在江上亲历,可大部分消息都来自于二手互通,在做决策时,就难免天真。
黄河铲,砸了过来。
戒俭和尚立刻闪避。
跟着润生一起过来的,有飘飘荡荡的梦鬼,还有重新点起一根烟的谭文彬。
老和尚将腰间当裤腰带用的麻绳抽出,卷在了金身上,再将金身向上抛起。
麻绳蠕动,从里面钻出一只长条蜈蚣,蜈蚣身黑足金,攀附到金身上后,一节节的身躯就开始鼓胀,像是要裂开腐蚀。
谭文彬血猿之力迸发,纵身跃起,将金佛抱住,双目蛇眸泛起,可这蜈蚣似有蹊跷,无法被影响。
落地后的谭文彬,马上将金佛抱到阿璃面前。
阿璃掐印,点在那只蜈蚣身上,指尖一甩,蜈蚣脱离金身飞出。
“滋啦滋啦……”
炸开后的蜈蚣,喷洒出了大量腐蚀性液体,将这一片铺面的门板都腐蚀得千疮百孔。
这玩意儿,无法真正毁掉金身,却能让金身变得坑坑洼洼,降低圆润度,戒俭就是笃定对方不希望金身有任何损坏,故意以这种方式为自己争取机会。
身上的破袈裟裂开,身前身后各纹了一幅看起来比较简单的金刚怒目。
皮肉破裂,鲜血流出,骨骼垮塌,两幅普通的金刚怒目像,如被上色和赐予了立体,一下子变得鲜活,栩栩如生。
戒俭和尚一掌拍开林书友的金锏,在润生黄河铲拍来时,他故意没去躲避,还主动用自己的后背去接。
“砰!”
这一铲,砸得无比瓷实,可扭曲的只是戒俭和尚身上的金刚怒目像,他本人在此时反而借了这一铲之力助推,快速向前方大雾深处冲去。
肠穿肚烂,胸口金刚画像开口,将前方大雾吸入,清晰路径;
背上肩胛骨撕裂凸起,如瞪眼朝上,与那上方一道道血眼进行对视,抵消压制。
这是青龙寺武僧短时间内实现自我压榨的秘术,但戒俭和尚没用这秘术来战斗,而是纯粹用以逃命。
他成功了,他逃出了大雾,逃避了天上的眼睛,他像是一具正在燃烧的干尸,一路跑到了鬼街下端,来到了码头处。
他看见了站在码头外江面上的弥生和尚。
戒俭:“你说得对,这里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快帮我拦住他们,我要回寺,将这里的事禀告给寺里,要不然以后还会继续吃大亏!”
弥生和尚拿出禅杖。
戒俭:“你放心,今夜之后,我必向上反映,帮你造势,让你成为我青龙寺当代正统点灯者!”
后方两侧店铺屋顶上,出现了林书友和润生的身影,润生沉默不语,林书友用金锏挠着后背。
李追远从码头旁的一间铺子里走出,站在了街面上,看着下方没敢踏上码头一步的弥生。
弥生不敢入鬼城,可事实上,除了专门前来参拜大帝的鬼,这世上没多少活人知道,鬼城的起始点,并不是这座码头,而是在更远处的江底。
那里有两根柱子,柱子下方是堆积如山的锁链,四方鬼界前来酆都参拜时,都得在那里“系马待检”。
此时,江水下方的那两根柱子之间,盘膝打坐的阴萌,缓缓抬起头。
身下一条条锁链已轻轻浮起,围绕着她与这两根柱子旋转,只要小远哥那里一声令下,她就能将鬼城的出口封锁。
李追远:“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弥生和尚点了点头:“弥生,见过前辈。”
李追远:“既是你家长辈,你领回去吧。”
戒俭和尚听到这话,干枯的脸上露出笑意,他必须得回寺,今夜他得到了太多有价值的信息,必须告知寺里。
最重要的是,寺里绝对不能再对镇压秦柳复兴之事慢慢权衡,这秦柳家已不再是正统龙王门庭,为了所谓的报仇,它们已堕入魔道!
“弥生,你快带我走,带我回……”
戒俭和尚刚跑到弥生面前,迎接他的,不是本寺点灯者的庇护,而是捅入自己胸口的禅杖。
“你……你竟敢……叛逆……”
弥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掌心发力,禅杖一震,戒俭和尚分崩成无数尸块。
随即,
弥生和尚向李追远行礼:
“前辈认错了,这哪里是贫僧家长辈,分明是头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