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
受战乱的影响,南京沦陷的消息传递到蜀地,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情。
伴随消息一起过来的,还有李牧的招募书信。
“诸位同僚,南京在上个月沦陷,陛下和上千忠义之士一起投江殉国。
现在汉水侯举兵欲为陛下报仇,需要我们的支持,大家觉得我们该如何抉择?”
巡抚郑承平一脸无奈的询问道。
名义上复仇,实际上所有人都清楚,这是改朝换代的前奏。
如果有意延续大虞江山社稷,李牧首先要干的是另立新君,稳固天下人心。
可书信中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另立新君之事。
没有皇帝,没有统一的中央政府,自然也不会有大虞帝国。
“什么,朝廷没了!”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忍不住惊呼道,紧接着就是一片沉默。
无论哪一方面看,现在的大虞帝国,都比前宋要强。
在大家的预想中,朝廷凭借江南半壁江山,再延续百年社稷不成问题。
结果却是延续了三百年的大虞帝国,突然一下子就没了,这超乎了许多人的预料。
“朝中那帮大臣集体脑子进水了么?”
“守不住南京城,难道还不能带走陛下离开?”
布政使余泽轩忍不住质问道。
这个问题,不光他想问,无数忠于大虞的忠臣们都想问。
在家天下时代,皇帝即国家。
只要皇帝尚在,朝廷就在。
其他各部官员的损失,随时都可以补充。
“朝中诸位大臣,恐怕也是迫不得已。
带着陛下撤离,根本跑不过北虏的骑兵,只能冒险走水路。
可长江中上游在反贼手中,下游又落入了北虏手中,水路根本走不通。
或许是事到临头,确定无法突围,他们才选择和陛下一起殉国。”
郑承平叹息一声说道。
推测是否正确,这已经无法考证。
甭管当时面临什么情况,既然内阁陪着皇帝一起殉国,忠义气节就无可指摘。
大节上无亏,剩下的就是个人能力问题。
能力问题更不能深究,不然他们这些地方督抚,也难辞其咎。
南京城的沦陷,同各省支援不及时,也存在着直接关系。
“哎!”
“清流祸国啊!”
意识到自己失言,余泽轩当即补救道。
既然南京内阁和勋贵大佬都殉了国,那么承担南京沦陷政治责任的,就只能是那帮当了叛徒的降臣。
清流党不光是投降派的主流,还是最先投靠北虏的,往他们扣帽子没有任何毛病。
“不是清流祸国,而是部分清流党人变节!”
按察使邱良才忍不住辩解道。
作为清流党的一员,被同僚当着面指责清流祸国,他宛如吃了一斤黄连。
偏偏这次清流集团投降北虏的人太多,跟着皇帝一起殉国的寥寥无几。
想找到一个有份量的代表都没有,想要辩解都缺乏说服力。
这其中固然是清流党人,最先和北虏接触,投降的人数最多,同样也是朝中那帮大臣不带清流玩。
人家组团跳江的时候,都不愿意带清流人去。
哪怕城破之后,也有清流党官员在家中自杀殉国,但份量还是轻了一些。
毕竟,组团跳江场面足够悲壮,有无数目击者把消息传了出去。
史书上,肯定要浓墨重彩的记录一笔。
发生了这种变故,最尴尬的就是在各地做官的清流党人。
“情况都差不多,反正带头投降北虏的是清流党人。”
余泽轩的回答,再次对邱良才造成了暴击。
再怎么解释,也掩饰不了清流党人带头降虏的事实。
对一个以道德标榜自身的群体来说,发生了这种变故,带来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好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争论这些也没有意义。
接下来我们究竟是听从汉水侯的诏令,还是从宗室中选取贤才辅佐其称帝,大家认真考虑一下吧!”
见争吵升级,郑承平挥手打断道。
眼下的蜀地,需要的是平稳过渡。
在这边为官的清流党人,远不只是按察使邱良才人,下面还有不少清流官员。
此刻在政治上逼宫,无疑会被这些官员推向对立面。
大虞朝在权力制衡上,走的比以往任何一家封建王朝都远。
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互相制衡,相当于变相的行政权、财政权、司法权三权分立,人事权又被朝廷收归囊中。
除非掀桌子提刀砍人,不然在规则体系内折腾,短时间内很难把其中一派打趴下。
“巡抚大人,现在这个时间点,其实我们已经没得选择。
前些日子的伪帝案,蜀王一脉因为牵扯其中,导致数百宗室被诛杀。
其余宗室子弟,或多或少也牵扯了一些。
我们总不能从参与谋逆的伪帝一系中,挑选名主辅佐吧!”
成都知府钱浩南率先表明了立场。
十帝凌空的闹剧,对大虞宗室造成了致命打击。
为了自身的利益,各地官员在清查逆案中,都免不了扩大化解读。
大量的宗室子弟涉案,困扰地方衙门的宗室难题,直接迎刃而解。
在大家解决麻烦的同时,顺带也把大虞宗室给玩儿废了。
侥幸逃过一劫的宗室子弟,为了避免再次被株连,也纷纷放弃了宗室身份。
曾经那个规模庞大,人人厌恶的宗室群体,现在已经烟消云散。
尽管大家是奉旨办事,但在这一过程,双手还是沾染上了宗室子弟的鲜血。
这会儿再从宗室中选人拥立为帝,那就是在给自己埋雷。
纵使侥幸匡扶了社稷,也有可能面临反噬。
更何况当下他们手中的力量,根本完不成这份的伟业。
“钱大人说的没错,现在这种时候,我们根本没得选择。
不光因为宗室的问题,还要考虑武将们的反应。
搞不好我们现在拒绝,晚上城中就会发生政变,明天衙门就换了主人。”
余泽轩当即附和道。
原本蜀地官军,就充斥着勋贵系的影子。
上一次勤王之战后,更是把李牧的嫡系将领,一并带回了蜀地。
人家拿着朝廷的正式任命,带着整编过后的军队赴任,他们自然无法反对。
入蜀之后,两帮人很快完成了合流,直接掌控了蜀地七成以上的军事力量。
尤其是后面白莲教复起,为了镇压叛乱,巡抚衙门不得不给武将们放权,进一步增加了这些人的权柄。
作为蜀地的掌权者,他们不得不考虑下面人的想法。
“余大人,你这也太夸张了。
汉水侯在军中的影响力,真到了这种地步,他直接夺取蜀地大权就行了,何必大费周折来拉拢我们呢!
纵使要投奔过去,最起码也得卖上一个好价钱。
现在什么好处都没许诺,我们就就直接送上门当小弟,往后岂能被重视?”
邱良才当即反对道。
乱世之中,蜀地不可能独存,站队是必然的。
从阶级立场出发,他们也只能支持汉水侯。
可这种支持是需要回报的,没人会无偿贡献。
眼下江南局势正处于关键时刻,他们已经平定了省内的白莲教之乱,随时可以出兵参战。
如果他们支持汉水侯,既可以联合勤王大军,夹击盘踞在湖广北部的反王联盟,又能兵出剑门蜀道威胁叛军老巢陕西。
有筹码在手,自然要争取利益最大化。
毕竟,汉水侯是出了名的不待见清流。
若是现在没有获得一个承诺,等到天下稳定下来,他这种清流出身的官员,在朝堂上大概率是混不下去的。
“邱大人,不是什么事,都可以讨价还价。
有时候不争是争。
尤其是当下这种关头,更需要展示诚意,证明我们对朝廷忠诚!”
钱浩南委婉的劝说道。
自古博取从龙之功的人多了,敢和开国皇帝讨价还价的,基本上都没有好下场。
眼下争取的利益再大,兑现承诺也是未来的事情。
若是在这过程中恶了汉水侯,就算拿到了再大的好处,未来也会在某个时刻连本带利的赔出去。
除非他们麾下的势力更进一步,拥有和汉水侯平等对话的权力,才能在团队中获取更大的话语权。
毫无疑问,这是不存在的。
李牧的创业团队构架早就完善,又不是刚起步的草台班子,他们这位半路加入的,岂能一下子成为大股东。
至于清流党人想要的保障,关他们这些人什么事。
汉水侯看清流不爽,那是历史遗留问题。
当年文官集团处于鼎盛时期,打压勋贵的急先锋,就是清流集团。
在汉水侯成长过程中,清流党人也是不遗余力的添堵,不被嫉恨才怪。
光这些也不算啥,汉水侯能一路走到现在,绝不会缺乏容人之量。
偏偏清流党人除了喜欢内斗折腾外,连一贯标榜的道德,也被他们自己给折腾没了。
擅长内斗,不忠不义,还无能的政治团体,被淘汰是必然的。
“这……”
扫视了一眼众人后,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的邱良才,瞬间熄了继续争取的心思。
清流党是没救了,但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官场上最大的忌讳,就是在不同阵营中反复横跳,但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啦!
理由是现成的,清流党人勾结北虏,他耻于和这帮不忠不义之徒为伍。
自己一个人跳反,容易引发反噬,那就多拉一些人陪着。
明知道大势已去,想来蜀地的清流党人,也不愿意在这条破船上沉沦。
……
蜀地的变化,只是大虞官场的缩影。
近乎同一时间,云贵两地也发生了类似的场面。
大虞帝国没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四周全是汉水侯的势力,不赶紧站队,就要挨收拾了。
哪怕是大虞朝的死忠,这会儿也选择了装鸵鸟。
甭管怎么说,李牧现在的政治旗号都是为皇帝复仇,尚未篡虞自立。
那就只能先把他当大虞忠臣对待,未来改朝换代,那也是未来的事情。
……
“进攻!”
见到前方的勤王大军,杀生王第一时间下达帅令。
伴随着主帅的令下,骡马骑兵率先冲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向虞军阵前逼近。
一千米、五百米、三百米、两百米……
“砰、砰、砰……”
密集的火铳声突然响起,冲在最前面的骡马骑兵,瞬间人仰马翻。
不幸中弹的骡马,倒地之后还在不断的挣扎,发出阵阵哀嚎。
被带崩甩出去的骑兵,脑袋瓜子还在嗡嗡作响,就不幸垫了马蹄。
许多人都来不及发出惨叫,就直接一命呜呼。
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冲锋的骡马骑兵,再次步了前军的后尘。
无论他们卖力冲锋,面对换装了新枪的勤王大军士兵,都显得徒劳。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杀生王苦心积攒的骡马骑兵,就在战场上消耗大半。
原本还想着趁敌军立足未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却变成上了花样送人头。
“轰隆隆……”
虞军阵中架设好的火炮,开始发挥威力。
密集的炮弹,成片式袭来,顷刻间战场上便血肉横飞。
看着满地的血肉,饶是杀伐果决的杀生王,也不免胆寒。
“大王,敌军的火力太猛,今天看来是无法突破。
不如先行后撤,再伺机寻找战机!”
一旁的中年师爷声音颤抖的劝说道。
跟着杀生王南征北战多年,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其中不乏精锐虞军。
可以往遇到的所有敌人,都没有今天这么怪异的。
还没来得及逼近对方营地,就先被打的损失惨重。
再勇猛的士兵,终归也是血肉之躯。
眼前这种傻愣愣的冲锋打法,纯粹就是在给敌军送人头。
“给老子……”
话还没说完,一发炮弹就落在了二十米之外,爆炸引发的气浪,甚至还带飞了他的两名亲兵。
同死亡擦肩而过,原本还不服气的杀生王,瞬间没了脾气。
内心深处,他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遇上如此强敌,自己居然有胆子跳出来抢着打前锋。
不等他下达撤退命令,前方冲锋陷阵的义军士兵,已经承受不住战场的惨烈,先一步调头跑路。
负责督战的士兵,仿佛被吓傻了一般,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拦截。
眼睁睁的看着逃命的人群,不断冲击着己方军阵。
“撤!”
意识到情况不妙,杀生王急忙下令撤退。
理智告诉他,再不赶紧跑路,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冷兵器和热武器的碰撞,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以往那些引以为傲的战争经验,在新的战争模式下,没有任何参考意义。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数量就是一个笑话。
原本还指望凭借人海战术,把敌军耗死在战场上,现在他已经不抱有任何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