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冷风卷着碎雪,簌簌落在梅枝上,又簌簌坠下,在雪地里积出一片莹白。
而在梅树下那抹淡粉的身影早已被血色浸透,红得浓烈如燃尽的霞。
乌发散乱在雪面,几缕沾了血珠的发丝黏在苍白的颊边,眼角还凝着未干的血痕,顺着下颌线蜿蜒,在雪地上晕开细碎的红梅纹样。
夜幽幽双眸之中的色彩渐渐从黑白转化为死灰。
而恰巧在此时,枝头的红梅被寒风吹得轻晃,几朵零落的花瓣打着旋儿飘下,恰好落在她苍白的睫羽上。
夜幽幽在呼吸最后一刻停止前,眼中闪过一抹艳丽的紫色。
玄玖渊是循着那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来的。
他原本是算着时辰来接她,指尖还捏着块刚煨热的糖糕,想着她贪甜,定要喜滋滋地扑过来讨要。
可越靠近梅林,那股甜腻的血腥味就越浓,浓得他指尖的糖糕都在发颤,华贵的紫袍下摆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丝毫暖不透他骤然冰封的四肢百骸。
“幽幽~”
他的声音还带着惯常的轻缓,尾音却忍不住发紧。
直到视线撞进那片雪白里,撞进那抹被血色浸透的粉,撞进靠在梅树下一动不动的身影时。
玄玖渊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手里的糖糕“啪”地落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沾了满身的白。
他僵在原地,华贵的紫袍上绣着的暗纹银线,在风雪里泛着冷光,衬得他那张素来俊美无俦的脸,白得像纸。
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像是停了。
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在疯狂地收紧,收紧,直到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
玄玖渊却浑然不觉,那双总是含着漫不经心笑意的凤眸。
此刻睁得极大,瞳孔却在急剧收缩,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连眼底的光都在一寸寸碎裂。
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在他的紫袍上,也扑在他的脸上。
他终于动了,不过不是跑,而是踉跄着跌过去的。
那步伐乱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杀伐果决的模样?
华贵的紫袍被枯枝勾出几道裂口,他却像是毫无所觉,只是死死盯着雪地里那抹沉寂的红。
“幽幽……”
这一声,轻得像梦呓,尾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惶恐。
他跪下去,颤抖的指尖不敢碰她,只是悬在她的脸颊上方,那上面还凝着未干的血珠,冰凉刺骨。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堵得他连呼吸都疼。
“你起来……别吓本王一点也不好……”
玄玖渊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颤抖。
可夜幽幽没有动,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
玄玖渊的脸彻底崩裂了,那层平日里完美无缺的伪装,碎得一干二净。
他猛地俯身,将她打横抱进怀里,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肌肤时。
玄玖渊浑身都在抖,那颤抖来得如此猛烈,连带着怀中人的身体都在轻轻晃动。
他死死咬着牙,牙关紧得仿佛要碎裂,薄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线,强行调动体内还未修复好的帝王之气,发了疯的一股脑的注入夜幽幽体内。
只为她活过来,可是最终的结果只有。
失败,失败,又一次的失败……
终于,玄玖渊那双凤眸里有滚烫的东西在疯狂积聚,积聚,却又被他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可是高高在上,尊贵的摄政王殿下不能哭。
可是他答应过她,要护她一辈子的。
如今怀里的人,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
玄玖渊抱着她的力道越来越紧,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华贵的紫袍将她紧紧裹住,试图留住那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疼。
“夜幽幽……”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压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你敢死,我就真的……”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怕,怕得浑身发冷。
怕那句“把你拎回来再揍一顿”的狠话,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风雪更急了,卷起漫天的白,裹着他紫色的袍角,裹着怀中人沉寂的红。
玄玖渊抱着她,跪在漫天风雪里,脊背挺得笔直,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那双总是含笑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黑得像是淬了冰的深渊,翻涌着毁天灭地的恐慌与绝望。
………………
梅林园的小竹屋内,阿七狭长深沉的眸子紧紧盯着手指上那颗属于若邪晶莹的泪珠,内心0S:“这是……”
“若你知晓你姐姐是为了救你一命换一命,才落得这般下场你怕是会更加伤心,甚至不惜悔恨而死可是我……不想看见你伤心,所以……这个秘密便永远隐藏下去吧!”
侧卧在床榻上的夜幽幽昏沉的目光在阿七身上看了一眼继续说道:“若邪要是来哭,就把他打晕扔回去。”
玄玖渊却苦笑道:“不,他要是来,我会让他自己哭够。”
夜幽幽轻轻笑了笑:“你总是这样。”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二长老身上。
“二长老。”
二长老连忙躬身:“谷主有何吩咐?”
“我死后,谷中大小事务,暂由你打理谷主之位我会传给若邪,日后还请多多帮着他一起……”
二长老老泪纵横哽咽着别过头去,其余几位长老也纷纷低头,不忍再看。
半个时辰后,玄玖渊站在榻前,静静看着那具再无生息的躯体。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良久,他缓缓伸出手,在她脸上轻柔的温柔抚摸。
“这一次。”
他压低声音在夜幽幽耳边说:“我送你一程,不要怕,再等一等我。”
夜幽幽的死讯传回上京城时,恰逢一场连绵的冷雨,淅淅沥沥打湿了朱门铜环,也打湿了整座皇城的喧嚣。
消息是由玄玖渊的暗卫快马送回的,那封染着梅香与血渍的信笺,被呈到夜家府邸时,正赶上夜家兄妹围坐在暖阁里,等着开春后一同去梅林接夜幽幽回家。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夜元宸手里还捏着一支给妹妹雕的木簪,纹理细腻,是照着她往日喜欢的样式刻的。
夜宵刚温好了一壶青梅酒,笑着说等幽幽回来,定要罚她三杯,罚她一去经年,连家书都寥寥。
夜珍珍与夜颜颜头挨着头,翻着新裁的锦缎,叽叽喳喳说着要给姐姐做一身新的粉裙,衬她眉眼。
最小的夜皓辰抱着个拨浪鼓,晃得咚咚响,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念着:“大姐姐快回来,阿辰想你了。”
直到管家跌跌撞撞闯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信笺簌簌发抖,那句“大小姐……殁了”出口时,暖阁里的暖意,仿佛在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夜元宸手中的木簪“啪”地落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他僵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却浑身都在发颤,那双素来沉稳的眼眸里,先是一片茫然,随即被浓重的血色漫过,喉间涌上的腥甜让他猛地偏头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他死死盯着那封信,像是要将纸笺看穿,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破碎的话:“不可能……她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夜宵手里的酒壶脱手而出,滚烫的青梅酒泼在衣襟上,他却浑然不觉。
往日里嬉笑怒骂的眉眼,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瓷瓶玉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声响刺耳,却惊不醒他眼底的麻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夜珍珍手里的锦缎滑落在地,那抹鲜亮的粉,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怔怔地站着,眼眶一点点泛红,豆大的泪珠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忽然捂住脸,蹲下身,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哭声被死死闷在掌心,却比放声大哭更让人心碎:“姐姐骗人……她明明说,要看着我出嫁的……”
夜颜颜素来最是娇俏活泼,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淌满了脸颊。
她伸出手,想去捡地上的锦缎,指尖却抖得厉害,连碰都碰不到。
最小的夜皓辰不懂什么是“殁了”,只看见哥哥姐姐们都在哭,暖阁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放下拨浪鼓,跑到夜元宸身边,拉着他的衣角,小声问:“大哥,姐姐是不是不回来了?阿辰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