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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分裂的烬字营

    忆莲楼后院,晨光熹微。

    解离站在井边,盯着水面倒影。倒影里的女子面容清瘦,眼神锋利,额角一道淡金色的疤痕——那是十七年前天刑雷劫留下的印记,平日她用幻术遮掩,此刻却任由它暴露。

    她伸手,指尖触到水面。

    涟漪荡开,倒影扭曲,再平静时,水中的脸变了。

    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但眼尾弧度柔和了些,唇角自然上扬,那种战神独有的、刀锋般的锐气收敛进皮囊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圆融的、让人看不透深浅的笑意。额角的疤痕隐去,皮肤光洁,连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都淡化了。

    解离看着水中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轻声开口,声音也变了——不再是冷硬的短句,而是带着某种恰到好处的温和与疏离:

    “解老板,该干活了。”

    这是第二世人格,“解离”的商人身份。十七年来,她只在大宗交易或需要周旋于权贵间时才启用。这副皮囊下藏着的是精于算计、长于博弈的生意人,也是解青竹布下的人间情报网核心。

    她转身回屋,换上一身靛青色绸袍,腰系玉带,发髻用一枚青玉簪固定。又从暗格里取出一串檀木算盘、一本烫金账册、一盒印鉴。最后,她走到密室东墙,伸手在墙砖上按特定顺序敲击七下。

    墙面无声滑开,露出内里——不是暗格,而是一个小小的传送阵。

    阵法中央放着一只乌木匣。解离打开匣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三叠名帖。

    第一叠,人间各国权贵。从大燕皇帝近臣到南疆土司,每个名字旁都备注着喜好、把柄、价码。

    第二叠,黑市巨擘。赌坊主人、盐枭、私矿老板,甚至还有几个海盗头子,备注是交易记录和弱点。

    第三叠,隐世宗门。几个传承千年的修真门派,看似超然世外,实则暗地里都有生意往来。

    解离翻开第三叠最上面那张名帖——天机阁,阁主无尘子。备注栏只有一行小字:“欠解青竹人情一,可调用一次。”

    她拿起这张名帖,又从那盒印鉴里挑出一枚白玉方印,印面刻着古朴的“解”字。这是解老板在人间商界的信物,见印如见人。

    “闻人语。”她朝门外唤了一声。

    片刻,闻人语推门进来。她换了一身月白裙装,长发松松绾着,脸上还带着宿醉般的慵懒,但眼睛很亮。

    “解老板。”她打量了解离一眼,轻笑,“这副模样倒是顺眼多了。”

    “少贫嘴。”解离将天机阁名帖递给她,“你去一趟天机阁,找无尘子,让他查三件事:第一,漆雕无忌最近三个月在天界的所有动向;第二,瑶光君名下的所有产业,尤其是涉及记忆交易的;第三——”

    她顿了顿:“查‘创世记忆碎片’在黑市上的流通记录,谁在买,谁在卖,价格走势。”

    闻人语接过名帖,指尖抚过“天机阁”三个烫金小字,挑眉:“天机阁也欠你师父人情?”

    “不止天机阁。”解离合上乌木匣,“师父当年布下的暗桩,比我想象的多。他在人间经营了至少三百年,积攒的人脉和资源,足够我们打一场硬仗。”

    她将匣子放回传送阵,阵法光芒一闪,匣子消失。

    “夙夜呢?”闻人语问。

    “去执法司调阅卷宗了。”解离走向前厅,“漆雕无忌敢在凤族祖地动手,肯定在天界有内应。我们需要知道最近十年,战神府的人员变动和资源流向。”

    两人来到前厅。解离打开大门,挂上营业的木牌。

    清晨的街道刚刚苏醒,早点摊的蒸汽混着晨雾,街坊邻居互相招呼,车马声渐起。瘟疫的阴影还在,但生活总要继续。

    “解掌柜早啊!”对门布庄的王大娘挎着菜篮子路过,“今儿个脸色不错!”

    “王婶早。”解离笑着点头,“前儿送您的安神香,用着可好?”

    “好着呢!我家那口子夜里再不惊梦了!”王大娘凑近些,压低声音,“听说西苑那边又抬出来几个……作孽哟。”

    解离笑容淡了些,从柜台里取出一小包药粉:“这是新配的‘辟秽散’,您拿回去在屋里撒撒,防个万一。”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邻里之间,应该的。”

    送走王大娘,解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转身对闻人语说:“瘟疫扩散速度在加快。西苑昨天死了七个,全是青壮年。太医署已经封锁消息,但瞒不了多久。”

    闻人语靠在柜台上,把玩着那枚天机阁名帖:“所以我们要快。漆雕无忌在等什么?等瘟疫彻底失控?等京城变成死城?”

    “他在等‘网’织成。”解离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京城地图,摊开在柜台上,“你看。”

    她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西苑、东市、南城码头、北郊军营……这四个地方,感染者最密集,而且彼此距离相等,构成一个菱形。如果以皇宫为圆心画圆,这四个点刚好在圆周上,等距分布。”

    闻人语皱眉:“阵法节点?”

    “对。”解离在地图上画出连线,“四个节点,加上皇宫这个中心,构成一个‘五芒镇魂阵’的变体。但这种阵法通常用来镇压邪祟,不是扩散瘟疫。除非——”

    她顿了顿,笔尖在皇宫位置重重一点。

    “除非瘟疫的源头,就在皇宫里。”

    闻人语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说……国师明虚子,在皇宫里养着疫毒的母体?”

    “不止。”解离眼神冰冷,“你还记得太子识海里那个‘门’吗?连接黑风山核心的那个空间坐标。如果四个外围节点是‘接收器’,皇宫就是‘发射塔’。漆雕无忌在利用瘟疫感染者的识海,构建一个覆盖全城的‘传送网’,要把某个东西……直接从黑风山核心,传送到皇宫。”

    “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大阵仗?”

    “不知道。”解离收起地图,“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前门风铃轻响。

    两人同时抬头。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挑着柴担的老汉走进来,柴担上还挂着两只山鸡。

    “掌柜的,收山货不?”老汉声音沙哑,眼神浑浊,看起来就是个寻常樵夫。

    但解离看见他挑柴的扁担——紫檀木,两头包铜,铜头上刻着极淡的火焰纹。那是烬字营的暗记。

    “收。”解离起身,“后院看货?”

    “成。”

    解离带老汉到后院,闻人语留在前厅望风。门一关,老汉腰杆立刻挺直,浑浊的眼睛变得清明锐利。

    “石寒,烬字营火头军,编号丙-二十七。”老汉抱拳,动作干脆利落,“见过主将。”

    解离点头:“石叔,多年不见。”

    石寒,当年烬字营里最不起眼的老兵,负责后勤炊事,实则精通追踪和伪装。解离被贬后,烬字营解散,老兵们各奔东西,石寒隐于市井,开了家小客栈做情报中转。

    “主将召我,是为漆雕无忌的事?”石寒开门见山。

    “是,也不全是。”解离示意他坐下,“我要重启情报网,联络所有还能联系的旧部。但在这之前,我需要知道——烬字营里,还有多少人信我?”

    石寒沉默片刻。

    “说实话,不多。”他叹了口气,“十七年前那事,伤了很多兄弟的心。您下令屠村,虽然后来证明是漆雕无忌伪造军令,但毕竟……命令是您亲口下的,死的人也是真死了。”

    解离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那是她第一世最大的罪孽,也是她无法愈合的心魔。

    “我知道。”她声音很低,“我不求他们原谅。但我需要人手。漆雕无忌在谋划的事,会祸及三界。烬字营的职责是‘护佑苍生’,哪怕已经解散,这个信条不该忘。”

    石寒看着她,良久,点头。

    “我信您。”他说,“当年事有蹊跷,我一直没查明白。但这些年我暗中留意,漆雕无忌的所作所为,越来越不对劲。他表面效忠天界,实则培植私兵,插手人间政务,还在黑市大量收购禁忌物资。”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解离:“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漆雕无忌名下或关联的产业名单,还有资金流向。您看最后一页。”

    解离翻到最后。

    那是一张简易的货物流向图,从南疆矿山出发,经水路运至东海某岛,再从那里……消失。

    “消失?”解离皱眉。

    “对。”石寒指着那个海岛标记,“我派了三批人去查,第一批音讯全无,第二批只回来一个,疯了,只会说‘眼睛,到处都是眼睛’。第三批……我亲自去的。”

    他扯开衣襟,露出胸膛——那里有一个碗口大的伤疤,皮肉扭曲,泛着不正常的暗绿色。

    “疫毒?”解离瞳孔一缩。

    “不止。”石寒重新系好衣襟,“那岛上有个秘密基地,漆雕无忌的人在那里做实验,用活人培养疫毒。我还看到了……记忆提炼装置,规模比黑风山大十倍。”

    他顿了顿,声音发涩:“而且,我在那里看到了熟人。”

    “谁?”

    “赤瞳。”石寒吐出这个名字,“当年烬字营斥候队队长,您的亲信。”

    解离手一抖,册子差点掉地上。

    赤瞳,鹰妖,天生千里眼和顺风耳,是她第一世最得力的侦察兵。烬字营解散后,赤瞳下落不明,她以为他回妖族隐居了。

    “他在那里做什么?”

    “穿着漆雕无忌麾下的制服,指挥那些实验。”石寒眼神复杂,“我躲得远,没听清具体内容,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被胁迫。”

    解离闭上眼。

    又一个背叛。或者说,又一个她从未真正了解的人。

    “还有多少人像赤瞳一样,投靠了漆雕无忌?”她问。

    “不清楚。”石寒摇头,“烬字营解散后,兄弟们各奔前程。有的回老家种地,有的投了其他军营,有的……干脆落草为寇。但漆雕无忌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招揽旧部,许以重利。人心易变,主将,您要有准备。”

    解离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动摇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石叔,帮我做两件事。第一,联络所有还信我的旧部,老规矩,三日后子时,城南土地庙碰头。第二——”

    她走到井边,从井砖缝里抠出那枚乳白色的执法司档案魂晶。

    “把这个交给夙夜,告诉他,我要执法司三百年来所有关于‘记忆实验’的卷宗副本。作为交换,我可以提供漆雕无忌私设实验室的证据。”

    石寒接过魂晶,小心收好:“主将,您这是要和执法司正式结盟?”

    “不是结盟,是交易。”解离说,“夙夜有他的立场,我有我的目的。但在对付漆雕无忌这件事上,我们可以互相利用。”

    石寒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主将,您变了。”石寒看着她,“当年您统领烬字营时,说一不二,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现在……您开始用‘利用’这样的词。”

    解离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石叔,这十七年,我学会了一件事:这世上没有纯粹的黑白,只有深浅不一的灰。想做成事,就得学会在灰色地带行走,学会和魔鬼做交易。”

    她抬头望天,晨光刺眼。

    “只要最后能赢,手段脏一点,无所谓。”

    石寒沉默良久,抱拳:“属下明白了。三日后,城南土地庙,我会带人来。”

    他重新挑起柴担,佝偻着背,又变回那个寻常樵夫,从后门离开。

    解离站在后院,久久未动。

    闻人语从前厅过来,靠在门框上:“听到了一些。你那个旧部,可信吗?”

    “石寒是烬字营里最不会撒谎的人。”解离说,“他说可信,就是真可信。”

    “那赤瞳呢?”

    解离眼神一暗。

    “赤瞳……”她轻声说,“当年屠村那件事,他是第一个发现伪造军令痕迹的人。也是他偷偷告诉我,漆雕无忌可能有问题。但后来我受审时,他作证说……没发现任何异常。”

    闻人语挑眉:“所以他要么当年就叛变了,要么……有把柄在漆雕无忌手里。”

    “都有可能。”解离转身回屋,“查清楚就知道了。”

    接下来三天,解离以“解老板”身份频繁活动。

    第一天,她去了东市最大的钱庄“汇通天下”,见了掌柜,递上解青竹留下的信物——一枚刻着星宿图的古钱。半炷香后,她从钱庄密室里出来,手里多了一份地契和一把钥匙。

    地契是京城西郊一处废弃的货栈,钥匙能打开货栈地下三层的一个秘密仓库。那是解青竹当年布下的备用据点,里面储备着粮食、药材、武器,还有……三架小型飞舟。

    第二天,解离拜访了隐居在城北的退休太医令陈老先生。陈太医当年受过解青竹救命之恩,见到信物后,答应暗中联络太医署里可靠的同仁,为解离提供瘟疫研究的第一手资料,并帮忙掩盖忆莲楼的异常药材进出。

    第三天黄昏,解离换回寻常装扮,悄无声息地出了城。

    城南土地庙在荒郊,年久失修,牌匾半挂,庙里供的不是土地公,是一尊面目模糊的石像——那是烬字营当年私下祭拜的“无名战神”,实际是解离第一世的形象。

    解离到时,庙里已经有人了。

    石寒站在石像旁,身后站着七个人——有男有女,年纪都在四十往上,穿着各异,有农夫,有小贩,有账房先生,共同点是眼神都锐利,站姿都笔挺,那是多年军旅生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见解离进来,七人同时抱拳,动作整齐划一。

    “见过主将!”

    解离抬手:“免礼。”

    她目光扫过七张脸,大多记得——火头军的老刘,斥候队的瘦猴,弓弩手的二虎,医疗队的青娘……都是当年烬字营的中下层,不是核心,但忠诚可靠。

    “只有你们八个?”她问。

    石寒点头:“能联系上、还愿意来的,就这些。其他人……要么死了,要么隐了,要么投了别处。”

    解离沉默片刻,问:“赤瞳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几人脸色都变了。

    青娘——现在是个开药铺的寡妇——先开口:“赤瞳大哥他……三年前找过我,想拉我入伙,说有个‘大买卖’,做成了能得长生。我拒绝了,后来就再没联系。”

    瘦猴接话:“我也见过他一次,在赌坊。他出手阔绰,穿的是锦缎,佩的是宝刀。我问他哪来的钱,他只笑,说‘跟对了人,自然有钱’。”

    “他跟了谁?”解离问。

    “没说。”瘦猴摇头,“但有一次他喝多了,漏了句‘战神府’。”

    果然。

    解离深吸一口气:“赤瞳叛了,现在为漆雕无忌办事。我们在黑风山遇袭,他在场。”

    庙里死寂。

    良久,老刘——现在是个杀猪的——啐了一口:“妈的,忘本的杂碎!”

    “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解离说,“我叫你们来,是要重启烬字营的情报网。但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查清三件事。”

    她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漆雕无忌在人间还有多少秘密基地;第二,瘟疫的源头和传播规律;第三,解青竹当年到底留下了什么后手。”

    她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分给每人:“这是启动资金。你们各自回去,用这笔钱扩充人手,收集情报。老规矩,单线联系,石寒是总联络人。每月初一,城南十里亭,石寒会去取情报。”

    几人接过银票,没人推辞。这是规矩,办事拿钱,天经地义。

    “主将。”二虎——现在是个镖师——忽然开口,“重启情报网,迟早会被漆雕无忌察觉。到时候,他会把我们当眼中钉。”

    “我知道。”解离说,“所以你们要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挖出足够多的料。等我们手里筹码够了,就不是他动我们,是我们动他。”

    她顿了顿,看向每个人:“最后问一次,有没有人想退出?现在走,银票留下,我不追究。但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没人动。

    八个人,八个老兵,沉默地站着,像八块历经风霜的石头。

    解离点头:“那就开始。散。”

    众人依次离开,最后只剩石寒。

    “主将。”石寒低声说,“还有一件事,我前两天才查到——漆雕无忌在大量收购‘记忆载体’,尤其是能承载‘创世记忆’的高阶魂晶。黑市上那些存货,几乎被他扫空了。”

    解离皱眉:“创世记忆……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石寒说,“但天机阁那边或许有消息。闻人姑娘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解离看向庙外,“你先回,有消息按老方法联系。”

    石寒抱拳离去。

    解离独自站在庙里,仰头看着那尊面目模糊的石像。石像的眉眼是她第一世的样子,但已经被岁月侵蚀得看不清了。

    “师父。”她轻声说,“你到底……给我留了多少谜题?”

    无人应答。

    只有夜风吹过破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解离转身离开。

    回城路上,她没走大路,选了条偏僻小道。刚走到一半,忽然停下。

    前方路中央,站着一个人。

    黑袍,金冠,长剑悬腰。

    漆雕无忌。

    不,不是本尊。气息弱得多,是个分身,或者说,投影。

    “玄烬。”漆雕无忌开口,声音空灵,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谈谈。”

    解离手按在腰间琉璃瓶上:“谈什么?”

    “谈合作。”漆雕无忌的分身往前走了一步,“我知道你在查我,也知道你重启了烬字营的情报网。但你以为,你真的能赢?”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用试。”漆雕无忌笑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和什么为敌。”

    他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小小的、暗红色的晶石碎片——正是黑风山核心的碎片。

    “这个核心,不只是十万亡魂的怨念集合。它里面封着的,是上古‘创世之战’的一段记忆。那段记忆里,藏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解离瞳孔微缩。

    “什么真相?”

    “天界不是守护者,是囚禁者。”漆雕无忌一字一顿,“我们所在的三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创世记忆里,有打开牢笼的钥匙。”

    他盯着解离:“玄烬,你不想知道吗?不想知道我们到底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神明有权限柄?为什么凡人生老病死?”

    解离沉默。

    “跟我合作。”漆雕无忌伸出手,“我得到创世记忆,你得到真相。我们可以一起,打破这个牢笼,建立新的秩序。”

    夜风吹过,草木簌簌。

    良久,解离开口: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怎样?”

    漆雕无忌皱眉。

    “就算三界是牢笼,天界是狱卒,那又如何?”解离缓缓说,“至少现在,这个牢笼里还有秩序,有善恶,有该守护的东西。而你,想做的不是打破牢笼,是想成为新的狱卒——不,是想成为牢笼本身。”

    她往前走了一步,眼神如刀。

    “漆雕无忌,你从始至终,要的都不是自由。你要的,是掌控一切、主宰众生的权力。为此你不惜释放疫毒,不惜牺牲千万人,不惜背叛一切信义。”

    她冷笑:“跟你合作?与虎谋皮,最后只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漆雕无忌的分身脸色阴沉下来。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他身影开始淡化,“玄烬,你会后悔的。当你看到真相的那一刻,你会明白,你的坚持多么可笑。”

    话音落,分身消散。

    原地只剩一枚暗红色的晶石碎片,落在地上,泛着诡异的光。

    解离没有去捡。她盯着那枚碎片,看了很久,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碎片在她身后,无声地,碎成了粉末。

    ---

    回到忆莲楼时,已是深夜。

    闻人语回来了,正和夙夜在前厅说话。见解离进门,两人同时起身。

    “天机阁有消息了。”闻人语递过一份卷宗,“无尘子亲自查的,内容……很劲爆。”

    解离接过,快速浏览。

    卷宗第一页,是漆雕无忌近三个月的行踪记录——频繁出入天界禁地“无忆渊”,每次停留时间越来越长。

    第二页,瑶光君名下的产业清单。除了明面上的宫殿、药园、法器工坊,还有三十七处暗产,其中十二处涉及记忆交易,五处疑似进行禁忌实验。

    第三页,创世记忆碎片的黑市流通记录。最近半年,成交额暴涨三百倍,买家中……出现了三个天界元老的名字。

    而最大的买家,化名“烛影”,经天机阁追查,真实身份是——

    “瑶光君。”解离念出这个名字,抬头看向夙夜,“你师父当年的案子,瑶光君是副审官之一。”

    夙夜点头:“师父临终前说过,瑶光君在审理过程中,多次要求‘速结案’,还试图销毁部分证据。”

    “所以他和漆雕无忌是一伙的?”闻人语问。

    “不完全是。”夙夜摇头,“瑶光君是保守派领袖,主张维持现有秩序。漆雕无忌是想颠覆秩序。他们的目的不同,但现阶段……利益一致。”

    解离合上卷宗,揉了揉眉心。

    “还有一件事。”闻人语压低声音,“无尘子说,他查到解青竹前辈当年……投资过天界的一家小报。”

    解离一愣:“什么报?”

    “《星言》。”闻人语说,“一家专门揭发天界丑闻的地下小报,发行量很小,但读者都是中下层仙官。三百年前,解青竹以匿名方式,给这家报投了一大笔钱,条件是——永远保留一个版面,刊登‘被掩盖的真相’。”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页,递给解离。

    纸页是《星言》的某一期,日期是解青竹陨落前三个月。头版文章标题是:

    《记忆矿脉真相:天界元老私采人间魂魄,炼制禁器》

    作者署名:白蘅。

    解离手一抖。

    她快速浏览文章内容——详细揭露了天界某些元老在人间秘密开采记忆矿脉,用凡人魂魄炼制“记忆兵器”的罪行,并附上了部分证据和证人名单。

    文章最后一段写道:

    “笔者自知此文一出,必遭杀身之祸。但真相不该被掩埋。若有一日笔者遭遇不测,此文将作为证据,交由可信之人公之于众。——白蘅,绝笔。”

    解离看向文章末尾的印章——一枚小小的、九尾狐爪印。

    闻人语眼眶发红:“这是我娘的绝笔。解青竹前辈投资这家报纸,是为了给她一个发声的渠道。”

    “但文章还是被压下来了。”夙夜说,“这一期《星言》只印了不到百份,就被全部查封。报社主编被处死,所有相关人员被清洗记忆。”

    解离沉默良久,将纸页小心折好,收进怀中。

    “师父……”她低声说,“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没有人能回答。

    夜更深了。

    前厅里,三人对坐,灯火昏黄。

    窗外,京城寂静,瘟疫在暗处蔓延,阴谋在暗中滋长。

    而更远处,黑风山的方向,夜空隐隐泛着不祥的暗红色。

    像有什么东西,即将醒来。

    ---

    【第八章·完】

    下章预告: 烬字营旧部分裂,赤瞳现身,带来惊人消息。瑶光君正式出手,设下陷阱。而解离将做出一个改变一切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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