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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南渡之争

    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黑暗,包裹着意识,不断下沉。

    但在黑暗深处,又有光怪陆离的碎片在爆炸、飞溅。那是两个人的记忆,两个人的战场,两个人的绝望和愤怒,此刻被强行挤压在同一个濒临崩溃的躯壳里,搅拌、撕扯、混合。

    朱元璋看到应天城墙下陈友谅的巨舰如乌云压城,看到鄱阳湖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看到北伐大军踏破元大都时猎猎飘扬的日月旗,看到自己亲手制定的《皇明祖训》字字如铁……然后这些画面骤然龟裂,变成煤山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变成一封封催饷的奏疏上猩红的“急”字,变成杨嗣昌、卢象升、孙传庭……一个个或无奈或悲愤死去的面孔,最后定格在李自成那面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的“闯”字大旗,以及东北方向那片吞没一切的黄褐色烟尘……

    朱由检看到的是文华殿里永远批不完的奏章,是平台召对时大臣们闪烁的眼神和空洞的言辞,是各地告急文书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是周皇后悬梁前平静而绝望的眼神,是三个儿子惊慌稚嫩的脸……然后这些画面被一股更蛮横、更灼热的力量冲垮,变成濠州破庙里冰冷的雨水,变成郭子兴猜忌的目光,变成徐达、常遇春这些老兄弟溅满血污却依旧信任的脸,变成一句句从胸腔最深处吼出的“杀!”……

    我是谁?

    是洪武大帝朱元璋?

    是崇祯皇帝朱由检?

    不……

    黑暗的漩涡中心,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光凝聚起来。

    我是大明的皇帝。

    无论我叫什么名字,无论这身体里住着谁的魂。

    只要这口气还在,这江山……就不能在我眼前,亡于流寇,更绝不能亡于鞑虏!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牵动胸腹伤口,火烧般的剧痛将朱元璋(或者说,融合了双魂的新意识)从深沉的昏迷和混乱的梦魇中强行拽回现实。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铁闸,他费力地掀开一线。

    模糊的视线里,是熟悉的、但此刻显得格外低矮压抑的帐顶——这不是乾清宫,也不是武英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还有一种潮湿的霉味和隐约的焦糊味。耳边是压得极低的、混乱的人声,脚步声匆匆来去,间或有一两声极力压抑的抽泣和绝望的叹息。

    “皇爷!皇爷您醒了?!”王承恩嘶哑而狂喜的声音在近处响起,一张憔悴浮肿、满是泪痕的老脸凑到眼前。

    朱元璋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干裂的嘴唇一动就是一阵刺痛。

    随着意识的清晰,伴随而来的是更清晰的痛楚——左臂箭伤处是持续不断的钝痛和灼烧感,胸口烦闷欲呕,头晕目眩,四肢百骸无处不酸软无力,仿佛这身体已经是一具被掏空、只勉强靠意志粘连起来的破皮囊。

    “这……是何处?”他终于挤出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回皇爷,是在西苑的……一座偏殿里。”王承恩一边用沾湿的布巾小心擦拭他的嘴角,一边低声道,“东安门那边……情势危急,皇爷您呕血昏迷后,金铉金大人当机立断,命亲卫护着皇爷退了下来……这里僻静些,也稍安全。”

    朱元璋闭了闭眼,消化着这句话里的信息。退下来了……也就是说,东安门那边,终究还是没守住?或者说,暂时放弃了?

    “外面……情形如何?”他问,每一个字都耗费力气。

    王承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看了一眼旁边。朱元璋这才注意到,金铉也站在不远处,甲胄上满是血污和尘土,脸上还有一道新鲜的血痕,神色沉重得如同铁铸。

    “陛下,”金铉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干涩,“东北方向来的……确是东虏大军。前锋约两万骑,已与李闯贼军接战。李闯已暂停攻城,主力正在调转,应对东虏。”

    果然……是清军。多尔衮,好快的速度!威远台?怕是早就动了!高第和吴三桂那封奏报,要么是滞后的假消息,要么……就是故意麻痹朝廷!

    “战况?”朱元璋追问。

    “东虏骑兵锐利,李闯步卒仓促应战,初战小挫,退回了营垒。但李闯兵力雄厚,东虏前锋似也不敢深入,双方正在对峙。”金铉顿了顿,声音更低,“我城墙守军……趁此间隙,勉强稳住了阵脚,东安门缺口已被临时堵上,但……但士气低落,粮草将尽,伤者无药,恐怕……恐怕再难经受一次如昨日那般猛攻。”

    一次都难了。

    朱元璋心里一片冰凉。清军的到来,并没有解围,反而让局势复杂凶险了十倍!现在是三方对峙,北京城成了砧板上最弱的那块肉。

    “吴三桂呢?”他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支‘吴’字骑兵?”

    金铉脸上露出极度的困惑和一丝愤怒:“那支骑兵……在东虏前锋出现后不久,就……拔营向北,快速脱离了战场,看方向,似是往顺义、怀柔一带去了。不与东虏战,也不与闯贼战,更不靠近京城。”

    跑了。

    或者说,避开了。

    吴三桂的立场,已经昭然若揭。他不想在局势明朗前,把本钱押在任何一方。他在观望,等待最有利的时机,或者……等待价钱谈妥。

    “城中……还有多少可战之兵?粮草,确切还能撑几日?”朱元璋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最现实的问题。

    金铉沉默了一下,艰难道:“各处城墙守军,剔除伤重无法行动者,能持兵刃者……不足八千。其中过半是临时征发的青壮,未经战阵。京营……京营名册上的人,十不存一,多为空额。锦衣卫及勋贵家丁,凑了凑,还有千余敢战之士。至于粮草……”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若按最低限度配给,只供这八千士卒……最多三日。若算上宫中、官员及随行百姓……一日都难。”

    三日。

    八千疲敝伤残、士气低迷的守军。

    城外,是数十万闯贼和至少数万凶悍清军虎视眈眈。

    城内,是即将彻底断粮的绝境,和一群心思各异的文武官僚。

    绝路。

    彻彻底底的绝路。

    朱由检的意识在深处发出无声的哀鸣,那是对命运的彻底屈服和绝望。但朱元璋的意识,那股从绝境中一次次爬出来的狠劲,却在疯狂地燃烧、寻找哪怕一丝缝隙。

    守,是死路。等,是死路。降?无论是向李自成还是向多尔衮,都是比死更难接受的耻辱,而且以这两方的秉性,投降也未必能活,甚至可能死得更惨。

    那么……

    一个疯狂、大胆、而且几乎是唯一可能博取一线生机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朱元璋混杂交织的脑海。

    他猛地睁开眼,尽管眼前依然阵阵发黑,但眸子里那点冰冷的光,却锐利得让跪在近前的金铉都心头一凛。

    “不能守了。”朱元璋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守下去,所有人,包括这北京城百万生灵,都是死路一条。”

    王承恩和金铉都惊呆了。

    “皇爷,您是说……”

    “突围。”朱元璋吐出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但随即,更清晰、更冷酷的命令接踵而出,“不是小股人马偷偷溜走。是全军,带上所有能带走的青壮百姓、工匠、书籍、粮种……放弃北京,向南突围!”

    “放弃京师?!”王承恩失声惊呼,这简直比听到清军入关更让他难以接受。大明两百多年的都城,太祖太宗陵寝所在,就这么……放弃了?

    “对,放弃!”朱元璋喘了口气,目光死死盯住金铉,“金铉,你听好。北京现在是什么?是死地!是绝地!留在这里,朕是死,你们是死,全城百姓要么死于战火,要么沦为流寇或鞑虏的奴隶!但向南走,不一样!”

    他撑起一点身子,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眼前金星乱冒:“李闯和东虏,现在像两条争食的恶狗,都盯着北京这块肥肉。我们留在这里,就是肥肉。我们突然向南走,跳出这个圈子,他们第一时间会如何?他们会互相撕咬,争夺北京!这会给我们争取时间!”

    金铉毕竟是知兵之人,瞬间就明白了这个策略的险中求活之处。以北京为饵,吸引闯、清主力互相消耗,明军残部趁乱南下,的确有一线生机。但……这太难了。

    “陛下,即便闯、清相争,可他们要分兵阻拦甚至追击我们,也并非难事。我军疲惫,携带百姓,行军缓慢……”

    “所以不能等!”朱元璋打断他,“要快!就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或者正在互相试探、戒备的时候!就现在!今天!立刻准备,入夜就动!”

    他看向王承恩:“王承恩,你立刻去,以朕的名义,召集所有还能动弹的六部九卿、勋贵将领,到此地……不,到太和殿前!朕要亲自跟他们说!”

    “皇爷,您的身子……”王承恩看着皇帝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的样子,心如刀绞。

    “死不了!”朱元璋厉声道,“快去!再晚,就真走不了了!”

    王承恩连滚爬跑地去了。

    朱元璋又看向金铉:“金爱卿,突围之事,千头万绪,朕现在能倚仗的,只有你了。几件事,你立刻去办!”

    “第一,集中所有马匹、车辆,优先装载火药、箭矢、少量精粮、药材,还有朕让你搜集的那些工匠、懂得火器、筑城、医道之人,一个都不能少!书籍,特别是兵书、农书、工书,能带多少带多少!”

    “第二,整顿现有兵马,淘汰老弱伤重确实无法行走者……发给兵器,让他们自愿决定是留下藏匿,还是……最后一搏。其余能战者,重新编伍,以锦衣卫和你的家丁为骨干,务必拧成一股绳!告诉将士们,留下必死,随朕南下,尚有生路,若能抵达江南,人人有赏,战死者加倍抚恤家人!”

    “第三,散布消息,就说……朕已决意死守北京,与城偕亡。但暗中,挑选可靠之人,在城中坊市、尤其是贫苦百姓聚居处,悄悄告知实情:愿意随天子南迁求生者,一个时辰后,到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内集结,自带干粮,过时不候,生死各安天命!”

    金铉听得心潮起伏,又觉压力如山。这不仅仅是军事突围,这是一次空前冒险的国家迁徙!但他也从皇帝这系列急促却不失条理的命令中,感受到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线微弱的希望。比坐困愁城、引颈就戮强!

    “臣……遵旨!”金铉重重叩首,起身欲走。

    “还有,”朱元璋叫住他,眼神幽深,“盯紧朱纯臣、高起潜那些人。若他们愿意跟着走,便带上,路上严加看管。若他们敢有异动,或散布动摇军心之言……”他顿了顿,“立斩。不必报朕。”

    “……是!”

    金铉转身,大步流星离去,甲叶铿锵,带着一种奔赴未知命运的沉重与坚决。

    偏殿里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朱元璋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放弃北京……

    这个决定,对朱由检的意识而言,是锥心刺骨的痛,是列祖列宗陵寝的沦丧,是二百七十六年国都的抛弃,是无颜见江东父老的耻辱。

    但对朱元璋的意识而言……应天(南京)才是他真正的根基,才是龙兴之地!北京?不过是永乐以后的政治中心。只要皇帝还在,大明的法统就在!只要核心力量能保存,退到长江以南,依托半壁江山,整顿兵马,未尝不能再图中兴!南宋尚能偏安百五十年,他朱元璋的子孙,难道连这点气数都没有?!

    两种思绪在融合中的意识里激烈碰撞,最终,求生与再战的欲望,压过了沉沦与固守的悲恸。

    “没错……南下……去南京……”朱元璋喃喃自语,目光似乎穿透了低矮的殿顶,望向了遥远的南方,“李自成……多尔衮……你们想要北京?拿去!咱用这座空城,换大明朝一口气!只要这口气不断……”

    他猛地又咳嗽起来,这次咳出的不再是血,而是黑色的血块。

    王承恩慌忙带着几个面无人色的官员和将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皇帝倚在榻上,面色灰败如鬼,嘴角还残留着黑红痕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灼灼地盯着他们每一个人。

    太和殿前(实际是在西苑偏殿外的空地上),稀稀拉拉站着不到三十人。衣冠不整,神色惶惶,有的身上还带着伤。这就是此刻北京城内,大明王朝最高统治阶层的缩影。

    朱元璋没有废话,甚至没有力气说太多场面话。

    他直接宣布了决定:放弃北京,全军南迁,今夜子时,从正阳门突围,经良乡、涿州,向山东方向转移,最终目标,南京。

    话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炸开了锅。

    “不可!陛下!京师乃国家根本,宗庙社稷所在,岂可轻弃?!”

    “祖宗陵寝在此,陛下若弃之南走,何以面对先帝于地下?!”

    “携民而行,步履维艰,贼骑瞬息可至,此乃取死之道啊陛下!”

    “不若……不若遣使与闯营再议和?或可与东虏周旋……”

    反对声、质疑声、带着恐惧的劝谏声,嗡嗡响起。绝大多数人,无论是出于忠君爱国的理念,还是单纯无法接受抛弃家业财富逃亡的现实,都强烈反对这个“疯狂”的决定。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他们,等声音稍歇,才用尽力气,提高了些许音量:

    “守?拿什么守?八千饿卒,三日之粮?尔等是能凭空变出兵马钱粮,还是能亲自上阵,替朕挡住李闯和东虏的刀枪?!”

    众人语塞。

    “议和?与谁议?李自成要朕的脑袋!多尔衮要朕的江山!你们谁去?去了,是能保住朕的命,还是能保住你们的九族?!”

    众人变色。

    “祖宗陵寝?”朱元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深刻的悲怆和讥诮,“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是愿意看到他们的子孙死守一座孤坟,让大明国祚断绝,让亿兆汉民再陷胡尘?还是愿意看到他们的不肖子孙,忍一时之辱,存续国脉,以待将来?!”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朕知道,你们怕。怕离开北京,失去荣华富贵。怕路上艰险,丢了性命。朕也怕!朕这身子,还能不能撑到南京都不知道!”

    “但,怕,就有用吗?”

    “留下来,是什么下场?北宋靖康之耻,就在眼前!皇帝后妃、百官工匠,数十万人被掳北上,为奴为婢,生不如死!你们想试试吗?!”

    靖康!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那是汉人王朝最惨痛屈辱的记忆之一。

    “跟朕走!或许会死在路上,但至少,是面向南方,是死在回归祖宗龙兴之地的路上!是死在为汉家江山留一口气的路上!”

    “不愿意走的,朕不勉强。”朱元璋的声音陡然转冷,“可以留下。朕会留下诏书,言明是朕一意南迁,与尔等无干。你们可以等李自成或多尔衮进城,去迎接你们的新主子。试试看,他们的刀,会不会比朕的,更软一些。”

    说完这些,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颓然向后靠去,闭上眼睛,不再看众人。

    “朕意已决。子时,正阳门。愿随者,一个时辰内,整顿家小部曲,至指定地点汇合。过时不候。”

    “散了吧。”

    官员将领们面面相觑,脸色变幻不定。有人失魂落魄,有人咬牙切齿,有人目光闪烁,暗中交流着眼神。

    最终,人群在压抑到极点的沉默和窃窃私语中,慢慢散去。

    王承恩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朱元璋回到临时卧榻。

    “皇爷……他们……会跟来吗?”王承恩忧心忡忡。

    朱元璋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合着眼。

    会有人跟来。但也一定有人不会来,甚至……会有人去告密。

    他在赌。

    赌对死亡的恐惧,赌对靖康之耻的恐惧,赌这些人心中或许还残存的一点对大明国祚的眷恋,能压过他们对抛弃家业的犹豫和对前途未卜的恐慌。

    更是在赌时间,赌李自成和多尔衮互相牵制,反应没那么快。

    时间,一点点流逝。

    偏殿外,嘈杂声渐渐响起,那是金铉的人在紧急搬运物资,整编队伍,还有闻讯陆续赶来、拖家带口的官员和少数百姓。

    殿内,却仿佛与世隔绝,只有朱元璋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和炭盆里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轻轻推开。

    金铉再次进来,甲胄上的血迹似乎又多了些,但眼神却比之前更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锐气。

    “陛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了不少,“初步清点,愿随驾南迁之官员二十七人,家眷约三百口。京营、锦衣卫及收拢各府家丁,得兵四千六百余人,其中骑兵不足三百。征发青壮百姓……约有两万余人聚集各门内,人数还在增加。车辆马匹筹集到一些,但远远不足。粮草……只够全军五日之需,若算上百姓……”

    五日。带着几万拖家带口的百姓,在敌军环伺的华北平原上走五日……简直是天方夜谭。

    “够走到山东吗?”朱元璋问。

    金铉沉默了一下:“若沿途无阻,急行军,或许……或许能到沧州、德州一带。但……”

    但沿途不可能无阻。李自成的游骑,溃兵,土匪,还有……可能出现的清军骑兵。

    “够了。”朱元璋打断他,“走到哪里,算哪里。告诉将士们,也告诉百姓,跟着朕,不一定能活。但不跟,留在北京,等闯贼或鞑子进城,一定比死更惨。想明白的,就跟上。”

    “是。”金铉领命,又道,“另外……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太监高起潜,及其部分党羽,并未到集结地点。据报,他们府邸紧闭,但有家丁暗中在城内各处活动,疑似……在串联。”

    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闪。果然。

    “不必管他们。”他冷声道,“子时一到,立刻出发。他们若敢阻拦,或向城外通风报信……”他看了一眼金铉腰间的刀。

    金铉手按刀柄,重重点头:“臣明白!”

    夜色,终于完全笼罩了北京城。

    这场酝酿了数月,终于达到顶峰的巨变之夜,似乎格外黑暗。星光稀薄,残月如钩,在云层后时隐时现,吝啬地洒下一点惨淡的光。

    紫禁城的方向,依旧有零星的灯火,但往日那象征着帝国中枢的威严与辉煌,此刻只剩下一种垂死的寂寥。

    正阳门内,黑压压的人群在沉默中聚集。士兵们握着简陋的武器,眼神茫然中带着恐惧和一丝最后的期盼。百姓们扶老携幼,背着少得可怜的包袱,脸上写满了对未知前途的麻木和惊惶。车辆吱呀呀地装载着物资,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

    一股巨大的、悲怆的、仿佛被命运驱赶着离开巢穴的迁徙气息,弥漫在寒冷的夜空中。

    朱元璋被安置在一辆铺了厚垫的简陋马车上。他坚持没有躺下,而是靠着车厢壁,透过掀开的车帘,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那座在黑暗中轮廓模糊、却承载了无数荣耀与罪孽的宏伟城池。

    永别了,北京。

    朕,还会回来的。

    或者……朕的子孙,会回来的。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无边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唯一一条通向不确定未来的道路。

    “传令,”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开城门。”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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