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支队的日子,像上紧的发条,精准、高效、充满力量感。
每天在尖锐的哨声中开始,在疲惫而充实中结束。队列、体能、战术、枪械、格斗、攀爬、驾驶、爆破、侦查、通讯……课程排得满满当当,针对不同队员的特长和短板,进行地狱式的打磨和补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硝烟味、机油味,以及一种无声的、近乎残酷的竞争与协作并存的气息。
默和雷霆的训练被单独规划,强度极大,但更有针对性。除了常规的警犬科目,还加入了更多模拟实战场景:复杂楼宇清剿、车辆拦截搜查、夜间山林追踪、应对突发爆炸和化学污染、以及与无人机、机器人等新装备的协同作战。训练中,默那种超越常规的感知和判断力,被逐步引导和“规范化”——老杨和小孙尝试用不同的手势、口令、甚至特定频率的声音,来“触发”或“引导”他对危险、异常气味、隐蔽目标的超常反应,试图将这种不可控的“本能”,部分转化为可预测、可指挥的“战术工具”。
效果显著,但过程艰难。过度使用那种“暖流”和感知,会给默带来剧烈的头痛和疲惫,需要更长的恢复时间。而且,有些感知过于模糊,难以用人类语言准确传达。他们仍在磨合、探索。
基地西侧那栋独立的“特殊证物及样本分析中心”,始终是禁区。但默能感觉到,那里偶尔会传来更强烈的、令人不安的“污染”波动,有时是陈文柏那种冰冷的、非人的“注视感”残留,有时则是苍云山怪物身上的甜腻血腥与扭曲活性混合的气息,但都极其微弱,被厚重的屏蔽层阻隔。那里像一颗埋在基地深处的、不稳定的脏弹,无人提及,却无人能忽略。
入队两周后,第一次实战任务悄然而至。
不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寒意。邻市山区,一个废弃多年的小型植物研究所(正是陈文柏曾与手下兽医见面的那个地方),近期夜间频频有异常灯光和动静,有护林员报告听到奇怪的、类似野兽又非野兽的嚎叫,闻到刺鼻的化学品气味。当地警方初步探查,在研究所外围发现了新鲜的足迹和车辙,但内部情况不明,不敢贸然深入。鉴于该地点与“教授”陈文柏存在关联,且可能涉及危险化学品或生物制品,请求特支队支援侦察。
任务简报会上,气氛肃穆。投影上是那个荒草丛生、墙体斑驳的废弃研究所照片,以及周边的卫星地形图。
“任务目标:秘密潜入,确认内部人员、活动性质、危险物品情况。如发现与陈文柏案直接关联的证据或嫌疑人,在确保安全和控制局面的前提下,可尝试抓捕。如遇不可控危险,立即撤退,呼叫支援。”秦劲指着地图,“老杨,你带一组,共六人,加上黑子和雷霆。夜间渗透,拂晓前撤出。有没有问题?”
“没有!”老杨和小孙立正。
“黑子,雷霆,”秦劲看向蹲坐在一旁的默和雷霆,“这次是你们入队后的第一次实战。对手可能很危险,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保持警惕,相信你们的训导员,也相信你们的鼻子和直觉。明白?”
“汪!”“汪!”
夜幕降临,两辆经过伪装、关闭所有外部光源的越野车,如同暗影般驶出基地,消失在通往邻市的公路尽头。
车程三小时。途中,队员们检查装备,低声复述行动计划和应急预案。默和雷霆安静地趴在车厢地板上,闭目养神,保存体力。但默的神经已经悄然绷紧,他调动着“暖流”,在体内缓缓循环,让感官保持在最敏锐的临战状态。
深夜十一点,车辆在距离目标地点五公里外的山林便道旁停下。众人下车,换上丛林迷彩,涂抹油彩,装备夜视仪和微光观察设备。老杨打了个手势,队伍呈楔形队形,悄无声息地潜入密林,朝着那个隐藏在黑暗山坳中的废弃研究所摸去。
山林寂静,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夜鸟的啼叫。月光被云层遮掩,能见度极低。但对于佩戴夜视仪的队员和拥有夜视能力的犬只来说,这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距离研究所还有一公里时,默的耳朵微微一动。他捕捉到了——不是声音,是气味。极其淡薄,但确实存在。是那种甜腻的化学品余味,混合着一丝……福尔马林和新鲜土壤的气息。方向,正是研究所。
他轻轻用鼻子碰了碰老杨的小腿,示意方向,同时喉咙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呜。
“有发现。目标方向,有目标气味。”老杨立刻通过喉震通讯器低声告知全队,“放慢速度,提高警惕。”
队伍前进得更加小心。靠近研究所外围锈蚀的铁丝网围墙时,已能隐约看到里面几栋黑黢黢的建筑轮廓。主楼是一栋三层灰砖小楼,窗户大多破损。旁边还有几间低矮的平房,可能是仓库或实验室。
铁丝网有被剪开的新鲜缺口。地上有杂乱的脚印,不止一人。空气里的化学品气味更浓了一些。
“A组,左翼;B组,右翼;C组(老杨、小孙、默、雷霆),正面。无人机升空,红外扫描建筑内部。”老杨快速部署。
微型无人机无声升起,如同黑夜中的蝙蝠,飞向主楼。红外画面传回队员的战术平板:主楼内,有几个分散的、微弱的人体热源,似乎在移动,数量三到四个。一楼东侧一个房间,热源异常集中,似乎有设备运行的热量散发。
“有人。一楼东侧房间是重点。准备潜入。黑子,雷霆,注意预警陷阱和活物。”老杨打了个前进的手势。
队员们利用阴影和残垣断壁,快速接近主楼。默和雷霆紧跟在老杨和小孙身侧,耳朵竖起,鼻子不断抽动。
主楼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手电光(加装滤光罩)扫过,大厅里堆满废弃的桌椅和实验器材,灰尘很厚,但地面有明显的、新鲜的拖拽痕迹,通往一楼东侧。
甜腻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还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冷藏库的寒气。
默的背毛微微竖起。他不仅闻到了气味,还“感觉”到,那个东侧房间里,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混乱的、充满痛苦和某种非自然“活性”的情绪波动,很微弱,但令人极度不适。
“目标房间,有异常。小心。”老杨示意队员在门口两侧分散,准备突入。
小孙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实验室,景象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实验室显然被匆忙清理和启用过。几张旧实验台上摆着一些简陋但正在运行的设备:一台小型发电机嗡嗡作响,连着几个恒温箱和一台老式离心机。几个烧杯和试管里还有残留的、冒着泡的浑浊液体,散发出刺鼻的化学品气味。墙角堆着几个印有生物危害标志的空箱子。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实验室中央。
那里有一个用厚重帆布临时围起来的、约两米见方的“手术区”。帆布上溅满了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地上散落着沾血的纱布、断裂的皮带、以及几件被撕碎的、沾满污渍的白大褂。一张金属解剖台上,固定着几副锈蚀的、带有抓挠痕迹的镣铐。
而在解剖台旁边,放着一个半人高、冒着丝丝白色寒气的银色金属箱——便携式低温储存箱。箱体上没有任何标识,但箱盖虚掩,那股甜腻、血腥、混合着刺骨寒气的味道,正是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实验室里空无一人。但地上有凌乱的血脚印,通向实验室深处另一个小门,那扇门半开着,后面是黑暗的走廊。
“人刚走不久。血迹新鲜,不超过一小时。”小孙检查地面。
“检查低温箱,注意防护。”老杨示意。
一名队员小心地靠近低温箱,戴上厚手套,用一根探杆轻轻拨开虚掩的箱盖。
手电光射入。
箱内,是半箱冒着寒气的、淡蓝色的低温保存液。液体中,浸泡着——
残骸。
不是完整的生物。是各种扭曲、破碎、颜色怪异的生物组织残块。有的还能看出大致属于人类或动物的肢体、内脏片段,但大多已经严重变形、融合、增生,表面覆盖着冰晶和那种甜腻的荧光粘液。有些残块上,还连接着断裂的、像是人工植入的金属或合成材料构件。
就像是一个疯狂屠夫和拙劣外科医生的作品,被随意肢解后,塞进了冰箱。
“呕——”一名年轻队员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所有人都感到胃里一阵翻腾。这景象,比苍云山洞穴里那些完整的怪物,更加触目惊心,因为它揭示了一种更加彻底、更加无情的“处理”和“实验”过程。
默强忍着恶心和那股冰冷“活性”带来的精神刺痛,仔细嗅闻着箱内的气味。除了甜腻化学品、血腥、福尔马林,他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陈文柏”的气味!不是他本人,而是他使用过、接触过的东西留下的那种特有的、混合了冷淡理智与偏执的气息!还有……另一个陌生的、但同样冰冷、带着金属和机油味道的人类气味。
这里,是陈文柏或其同伙另一个隐秘的“处理点”或“样本采集点”!
“采集箱内组织样本,注意绝对防护。检查其他房间,看有没有其他线索或活口。”老杨强压怒火,下令。
队员迅速行动。在检查实验室角落一个废弃的文件柜时,小孙在柜子底部一个隐蔽的夹层里,摸到了一个硬物。拿出来,是一个用防水油布紧紧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笔记本。
“有发现!”
老杨接过,小心地打开油布。笔记本很旧,纸质发黄,但里面用极其工整、却透着一股神经质般用力的字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公式、简图。大部分是某种植物的栽培记录、提取物配方、效果观察,看起来像是正经的研究笔记。
但翻到中间偏后,内容陡然一变。
“……失败,又失败了。‘神血’的稳定性无法突破,副作用呈指数级放大。第七批受试体全部崩溃,基因链断裂,肉体和精神双重湮灭。‘教授’的公式有问题,他在隐瞒关键参数……不,也许他自己也没完全掌握。这不是进化,是毁灭……”
“……北方来消息了。‘大门’的波动在加强。‘钥匙’必须尽快完成。‘教授’催促得更急了。他好像……在害怕什么?怕我们失败?还是怕……门后面的东西?”
“……不得不启用备用方案。用高浓度‘神血’和低温强行‘凝固’失败品,提取还能用的部分,作为‘素材’和‘养料’。罪恶。但这是唯一能在期限内凑齐‘钥匙’分量的方法。愿上帝……不,愿‘Ω’宽恕我这肮脏的手。”
“……今天处理了最后三个。一个还残留着微弱的意识,在低温液里看着我,眼神……像人。我把它捣碎了。不能再犹豫。‘钥匙’就差最后一点。明天,最迟后天,必须完成。然后,带着‘钥匙’,去北方。去那个冰封地狱。‘教授’说,那里有‘真正’的答案,和……救赎?呵呵……”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页被撕掉了,边缘参差不齐。
“钥匙”、“北方”、“大门”、“Ω”、“教授”……所有的关键词,都指向了陈文柏和那个神秘的西伯利亚坐标!这个笔记的主人,显然也是“教授”网络的成员,一个可能级别不低的研究者或执行者,在这里进行着惨无人道的“钥匙”制造工程!而“钥匙”,似乎是用那些失败实验品的“可用部分”拼凑而成的某种东西!
“立刻联系指挥部!发现重大线索!笔记本、低温箱残骸,需要立刻送检!请求追踪附近可疑车辆和人员!他们刚走不久,可能带着所谓的‘钥匙’逃往北方!”老杨急促地对着通讯器说道。
就在这时,默猛地转头,看向实验室通往深处的那扇小门!他听到了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和液体滴落的声音,从门后的黑暗走廊深处传来!还有……一丝更加清晰的、冰冷的、非人的“活性”波动,正在……苏醒?移动?
“后面有东西!”默发出急促的警告吠叫,同时身体压低,做出预备攻击姿态。
几乎同时,雷霆也转向那个方向,喉咙里滚出威胁的低吼。
“警戒!”老杨和所有队员的枪口瞬间指向那扇小门。
“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声越来越清晰。
“沙……沙……”
沉重的拖拽声。
一个模糊的、佝偻的、浑身裹着破碎帆布、滴滴答答落下粘稠荧光液体的身影,摇摇晃晃地,从门后的黑暗里,一步一步,挪了出来。
它抬起“头”(如果那团被帆布包裹的、不规则隆起物算是头的话),帆布缝隙中,两点浑浊暗淡的黄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地,看向了他们。
然后,帆布下,传出一个漏风般的、夹杂着液体咕噜声的、扭曲嘶哑的声音:
“钥……匙……还给我……教授……答应过的……进化……”
它伸出“手”(那是一条扭曲的、末端是几根锋利骨刺的肢体),指向了那个打开的低温箱。
“那里面……有我的……一部分……还给我……我要……完整……”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个从实验室深处走出来的、似乎是由多个失败品残骸强行缝合、催化而成的、保留着破碎意识和执念的怪物,竟然也在索取“钥匙”!
“开火!”老杨当机立断。
枪声再次在废弃的研究所中炸响!火光闪烁,映亮了一张张写满震惊、厌恶、以及绝不容忍的坚定面孔。
战斗,在堆满罪恶证据的实验室里,再次爆发。
而“钥匙”的秘密,和通往北方的血腥之路,似乎就在这枪声与怪物的嘶吼中,缓缓揭开了更加惊悚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