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俊抬脚就往自家地里走。
地里,沈卫国正挥舞着锄头,脊背上的汗衫湿透了,紧紧贴在肉上。
沈家成闷着头在旁边除草,沈家俊那两亩地的活,基本都是这父子俩帮衬着干。
“爸!大哥!先别刨了!”
沈家俊站在田埂上吆喝了一声。
沈卫国停下动作,杵着锄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眼神里透着询问。
“石子厂那边刚炸完,得赶紧把围墙拉起来。”
“光靠大河他们几个不够,您跟大哥得去帮我掌掌眼。”
还没等沈卫国开口,旁边正弯腰掐红薯尖的任桂花直起了腰,脆生生地接了话茬。
“去!都去!这地里的草还能长腿跑了不成?正事要紧!”
她转头对着另一块地里的儿媳妇喊了一嗓子。
“菊香!咱们娘俩加把劲,把这剩下的活包圆了,让那三个老爷们干大事去!”
沈家俊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妈,谢了!今晚回去我给您端水洗脚,好好伺候伺候您这大功臣。”
任桂花笑骂了一句贫嘴,挥手把他们赶走。
……
乱石岗旁,斧凿声此起彼伏。
沈家俊并没有打算砌砖墙,费时费力还费钱。
他让父兄砍了几十根碗口粗的杂木,削尖了往地里一插,再用铁丝和荆棘条一缠,一道简易却结实的木围墙就立了起来。
就在入口处,沈家俊特意留了两根最粗的木桩子,那是门头。
“这门立起来了,总得有个响亮的名号吧?”
沈家俊拍了拍木桩,看着满头大汗的父亲和大哥。
沈卫国眉头拧成了疙瘩。
沈家俊把目光投向一直没吭声的大哥。
沈家成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憨厚的脸上露出局促的神情。
“我……我也不懂这些。不过,弟妹不是城里来的吗?”
“人家肚子里有墨水,见识广,这种文绉绉的事儿,你得问她。”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沈家俊眼睛一亮,把手里的斧头往地上一扔。
“还得是大哥脑子好使!行,这活收尾了咱们就撤,我回去找那女秀才去!”
……
沈家小院,灶房里飘出红薯稀饭的香气。
沈家俊前脚刚跨进门槛,后脚就直奔苏婉君那屋。
门帘一掀,他那大嗓门就嚷嚷开了。
“媳妇!快救急!”
苏婉君正坐在窗前缝补一件衣裳,被这一嗓子吓得手一抖,针尖差点扎到指头。
她嗔怪地瞪了沈家俊一眼,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什么事儿这么火急火燎的?”
沈家俊几步窜到她跟前,拉过一条板凳坐下,两眼放光。
“我那石子厂马上就要开张了,万事俱备,就差个名字。”
“这可是咱们的第一份产业,以后是要做大做强,开连锁店,开遍全国的!”
“这名字必须得响亮,得镇得住场子!你是咱们家的文化人,这重任非你莫属。”
苏婉君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她并没有笑话他的白日梦,反而收敛了神色,单手托腮,认真地思索起来。
片刻后,苏婉君那双灵动的眸子忽然一亮。
“既然是咱们俩一起努力奔出来的光景……要不,就叫双骏石子厂?”
沈家俊微微一愣,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双骏……双骏……”
突然,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你是说……咱们俩的名字?”
苏婉君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沈家俊的俊,苏婉君的君……虽然字不一样,但读音是一样的。”
“双骏齐奔,并驾齐驱……你觉得,行不行?”
把两个人的名字隐晦地嵌进去,既含蓄,又透着一股子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甜蜜与誓言。
沈家俊心头一颤。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苏婉君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那淡淡的皂角香。
“行!太行了!媳妇,你这脑瓜子简直绝了!”
沈家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那紧绷的肚皮上抚了抚,掌心传来一阵轻微的胎动,震得他心尖发颤。
“婉君,如今厂子里的事上了轨道,手里也有了活钱。我想着,咱们别在这耗着了。”
他抬起头,眼神灼灼,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急切。
“咱们收拾收拾,带上爸妈一块儿去燕京。”
“那边的医疗条件那是顶天的,你也知道这双胞胎……”
话没说完,苏婉君却轻轻按住了他在自己肚子上打转的大手。
“去燕京?你这脑瓜子又发热了。”
女子温柔地摇了摇头,嘴角噙着无奈的笑意,手掌在自己高耸的腹部轻轻画着圈。
“这一路几千里地,火车况且还要哐当好几天,更别提还得倒腾汽车。”
“我现在这身子骨,走两步都喘,哪经得起那种折腾?”
“别到时候孩子没生在燕京,倒生在半道上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沈家俊身子一僵,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塌了几分。
他又何尝不知道路途遥远?
可看着这明显超出常人大小的肚子,他对这个年代简陋的医疗条件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难产、大出血、新生儿窒息……这些词汇在他脑海里乱窜。
“都怪我没本事。”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自责。
“要是早两个月筹划,或者我不那么急着搞厂子,早点带你去就好了。”
“哪怕找不着燕京的床位,能请个燕京下来的妇科圣手跟前守着,我这心里也踏实。现在……”
苏婉君看着眼前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此刻却低着头的男人,心头一软。
她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眉心,想把那皱褶抚平。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县里的卫生院虽然比不上大城市,但也不是吃素的。”
“那些医生,接生过的娃娃比咱们村的人口都多,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她这一笑,屋里的沉闷散去了大半。
沈家俊长吁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焦虑。
事已至此,纠结无益,不如把眼前的事办好。
“成,听你的。今儿个是个好日子,厂子正式稳当了,也该让家里热闹热闹。”
他站起身,替苏婉君掖了掖被角,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自信飞扬的神采。
“正好晚上咱们整桌好的,庆祝庆祝。”
“我去牛棚那边喊爸妈他们过来,这喜酒,怎么也得让老泰山喝上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