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把面发,家家户户贴花花。”古晋港的街巷弥漫着年节的喜庆,红灯笼在檐下摇曳,空气中飘着蒸糕的甜香。
一艘从新加坡驶来的兰芳商船疾速驶入港口,船头劈开的浪花带着与节庆气氛格格不入的急切。三名身着特区护卫军军装的年轻人匆匆下船,未作停留便乘车向古晋城外的兰芳军营驰去。
罗阿福刚安排好返乡部队的休假事宜,正准备回家与家人团聚,却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来者正是陈铭派来求援的三名巨港籍士兵。他们昼伏夜出,躲过荷兰巡逻艇,在穆西河口的松桑港恰好遇到返航的兰芳货船。船主听闻是紧急军情,连货都顾不上装,日夜兼程,终在三日后抵达古晋。
罗阿福面色凝重,知道片刻不能耽搁。他一边拨通兰芳军司令部的电话,一边急令尚未返乡的一个连队停止休假,整装备战。兰芳军司令罗耀华接到儿子电话,立即用司令部的远洋无线电报联系香江特区,同时向兰芳大统制谢铭铨紧急禀报。
特区驻兰芳代表处已放假,特区代表也乘班轮回国过年,协调出兵显然来不及。兰芳国内军队本就不到万人,若召集长老会商议,必受掣肘。眼下唯一可调动的机动力量,只有刚回国休整的罗阿福营。
“他们还有多少兵力未返乡?”谢铭铨问。
“一个缺编连,一百二十人。”
“全派出去!”谢铭铨斩钉截铁,“只要撑到特区支援抵达,一切都能解决!”
就这样,刚参加完港岛保卫战归来的罗阿福,还未与家人团聚,未及见恋人陈阿妹一面,便带着百余名战友再度踏上征程。
码头上,谢铭铨望着日渐成熟的儿子,眼眶微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终究化作无声的嘱托。
陈阿妹提着连夜缝制的新年服赶来码头,却只看到巡逻舰远去的背影。她攥着报复站在海风中,泪水模糊了视线:去年他回国参战时说“打完仗就回来娶你”。如今胜仗归来,却连一顿团圆饭都没吃,又要奔赴新的战场。
同一时刻,香江特区昂船洲军用码头也在紧急动员。
接到兰芳电报,林澜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做出驰援巨港的决定。特区将派出两艘990型护卫舰、四艘改装机帆武装货船,搭载海军陆战队第二营,全速驰援。
码头上,林澜轻声叮嘱随行的外事主管林薇薇:“届时见机行事。若条件允许,不妨先收回巨港控制权,恢复巨港都护府建制。相信马六甲海峡的欧洲商人们,会很欢迎我们将海上保险业务拓展至该地区。”
一旁带队的海军司令周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由自主地摩拳擦掌。
公元1843年1月27日,农历腊月二十八,两支舰队分别从婆罗洲的古晋港与香江的昂船洲军港启航,向着苏门答腊岛的巨港全速前进。
古晋距巨港约一千公里。普通风帆货船需三日航程,但兰芳为紧急驰援,特遣两艘刚从特区中华造船厂订购的柴油动力巡逻舰。
这两艘船长仅三十米,排水量四五百吨,吃水不足三米,配备八缸柴油发动机,最高航速可达二十节。作为近海巡逻舰,主要火力是舰首那门35毫米单管速射炮;采用***弹链供弹,射速每分钟三十发,有效射程一千五百米。甲板上还设有机枪架,可搭载特区外贸版水冷马克沁重机枪。
船虽小,在木帆船时代却具碾压优势,尤其面对荷兰这般没落的海洋帝国。当这两艘悬挂兰芳三色旗的快舰冲入穆西河口时,港内几艘破旧的风帆炮舰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它们向上游的巨港扬长而去。
两舰绕过被荷兰当局与土著控制的公用码头,于大年三十当天,将整连兰芳军送上陈家的私人码头,并带来了特区舰队已出发的好消息。
援军抵达,陈铭与家人终于松了口气。这两日,门外聚集的土著已超千人。他们念着古怪经文,不断冲击大院正门,被陈铭小队击毙十余人后才稍作收敛。
巨港华人约五万,但多分散在郊区种植园。近半数人抱着观望态度,殊不知暴乱一旦爆发,最先遭殃的往往是这些一盘散沙的观望者。最新逃入院内的同胞带来了噩耗:郊外数家华人农场已遭屠戮,老少无一幸免。
陈家援军抵达的消息,让巨港殖民官雷克斯上校慌了神。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正脱离掌控,滑向危险的深渊。
他本只想在卸任前捞一笔,回里斯本安享晚年,却未料被他煽动的土著已不再听令。暴民不但喊出“杀光华人”的口号,更叫嚣着“赶走荷兰人,建立苏丹国”。
雷克斯傻了眼,一边命令殖民军进入紧急状态防土著反噬,一边紧急召来紧跟荷兰当局的华商李家家主,命其前往陈家大院游说:只要交出百万两白银及半数种植园,殖民军便出动驱散土著。
这贪婪之徒,屁股底下都要着火了,还忘不了发财梦。
如此无理要求,自然遭陈家家主陈启明与陈铭严辞拒绝:“今日投靠殖民者卖主求荣,就不怕特区取胜后清算、祖宗怪罪吗?”
“祖宗?”李家家主甩袖而去,“我的祖宗就是钱!谁能让我发财,谁就是我祖宗!”
一计不成,雷克斯又生二计:强攻陈家大院。只要在更多援军抵达前造成既定事实,兰芳人也无可奈何,且能震慑蠢蠢欲动的土著。他调集一个营的殖民军,携三门佛郎机火炮,会同土著围攻大院。
佛郎机炮,这十六世纪的老古董,在苏门答腊的荷兰殖民军中仍被视若珍宝。他们不知世界已步入坚船利炮时代,而特区更已迈进机械化门槛。
带队的殖民军营长雷利亚特少校,是个土生土长的苏门答腊荷兰人,一辈子未离开过印尼群岛。只因长着白人面孔,便狂妄得没边,在他心目中,殖民军就是天下最强军队:这盲目自大,与后世的某些国度颇有几分相似。
他大咧咧驱开喧嚣的土著暴徒,大咧咧将三门佛郎机子母炮摆在距大门三百米处,这是实心弹的最佳射程。又命一营燧发枪手在炮阵侧翼列成三段式进攻队形。所幸他还学了点英军线列战术的皮毛,未摆出十六世纪流行的西班牙大方阵。
“前去喊话,”他对副官下令,“告诉那些丑陋的华人:限十五分钟内缴械投降。否则,我的火炮将轰开他们的乌龟壳!”
副官策马上前,用生硬的马来语混合荷兰语高声宣读最后通牒。声音在紧绷的空气中传播,院墙后的华人屏息聆听,手中紧握的武器微微发颤。
陈铭登上瞭望台,透过射击孔向外望去。阳光下,佛郎机炮的铜管泛着冷光,燧发枪兵整齐的线列像一道移动的栅栏。他深吸一口气,转向身后聚拢的战士们。
“兄弟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特区舰队正在路上,兰芳的战友就在我们身边。今天这一仗,不是为了陈家,是为了巨港五万华人不再任人宰割,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能挺直腰杆活着!”
罗阿福拔出*****,枪柄上的大五星在正午的阳光下划过一道寒芒:“兰芳军,准备战斗!”
随着战斗命令的发布,大院里的华人街坊纷纷行动起来:老人搬来石块加固围墙,妇女烧水煮饭、准备照料伤员,年轻小伙拿起菜刀、扁担,自发组成后备队;他们或许不懂战术,却知道这是在守护自己的家,守护子孙后代的生路。
墙内,一百二十名兰芳士兵与十二名特区战士迅速进入防御位置。陈家大院的围墙虽厚,却难挡火炮直击,但他们必须坚守,必须为海上赶来的援军争取时间。
墙外,雷利亚特少校看了眼特区产的怀表,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时间到。”
他高举右手,猛地挥下。
三门佛郎机炮同时怒吼,炮口喷出浓烟,实心铁球撕裂空气,重重砸向陈家大院的青砖围墙。
历史的炮声,在1843年的大年三十晌午,于巨港上空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