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的缉捕百户靳一川连南京锦衣卫的门都没有进,准确点说,他甚至没有进南京城。
到了应天府地界后,便让手下一个校尉着便装到南京锦衣卫衙门对面的街墙上画了个记号。
然后靳一川一行在城外的据点等到入夜,祁童穿着一身短打走了进来。
一进门,祁童就笑着说:“靳老弟,我一猜就是你,家里面,属你最谨慎。”
靳一川也挤出一丝笑,拱手道:“皇命在身,不得不谨慎。”
听靳一川这么说,祁童也不意外,收敛了笑容,问道:“圣躬安?”
靳一川站直了身子,肃声道:“圣安!”
祁童点点头,接着问:“陛下有何旨意?”
靳一川答道:“陛下口谕:着南京锦衣卫查明十二年前,江宁县宋家村山匪屠村案始末,把应天府那些个通倭的臭虫揪出来一个个掐死。”
祁童听罢点点头,说:“宋家村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通倭的臭虫,已经有一只自己跳出来了。”
靳一川想了想,说:“祁大人没有秘捕这只臭虫审问,看来这臭虫体格不小?”
“嗯,”祁童说:“非但体格不小,而且奸猾似鬼,我虽已有把握此人通倭,却未拿到实证。这也是我希望靳老弟你帮我做的事,监视应天府治中丁敏,把这个老狐狸的秘密挖出来。”
“四品官?”靳一川摇摇头,说:“还真是一条大鱼,难怪祁大人你这般犹豫……此人是不是任过江宁县令?十二年前?”
“没错,此贼正是十二年前的江宁县令,一直到十年前,因赈灾有功,调任应天府,十年间,从通判升任治中。”祁童问道:“你是怀疑?”
“如果此人通倭,那事情就串起来了。”
“天底下的事,就没有哪个是巧合的,百因必有果。我看,旨意说的宋家村大案,与这位丁治中,脱不了干系。靳老弟,这个案子,六哥怎么说?要查到哪一步?”
祁童说的六哥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陆斌,他在家里行六,又姓陆,锦衣卫内职位高的,例如同知、佥事、镇抚使为表亲近,都唤他“六哥”。
“都指挥使说,一查到底,上不封顶,出了事,他亲自去陛下面前求情!”
“那还说什么?”祁童兴奋了起来,说:“现在我们就去把丁敏那狗贼逮到诏狱里,最近刚好我学了个管用的手段,届时,不信他不开口。”
但是在原地走了两圈,稍稍冷静下来后,祁童又摇摇头,说:“到底是个四品官,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整个应天府,还不晓得多少人是他的同党,别为了一条鱼,损失一整个鱼塘,还是按之前说的,靳老弟,你带人盯死了他。”
自从送走了森下那群人,丁敏的日子又高枕无忧起来,他甚至有闲情逸致问孙炼,最近王干炬有没有来府衙要钱。
“这王知县好似终于开了窍,年后再也没来一趟。”
丁敏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账册,说道:“他迟早要来的,我打听过了,年前他筹的银子,也就够把龙王庙大堤重修,剩不下多少,至多再把沙洲嘴和挽月湾再缝补一番,要想按着旨意,再疏浚漕运,那就是在做梦了。”
“那下官继续晾着他?”孙炼问道。
“给一点吧。”丁敏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说:“不管怎么说,你我都是做过一任江宁知县的,虽然府衙手里也没钱,但是看在过去香火情的份上,挤一点给他。”
孙炼点点头,说:“那就从本季衙内官吏的炭敬钱里拨二千两。”
听到这话,丁敏放下账册,忍俊不禁:“孙通判,你这是要让府衙的同僚都记恨这位王知县啊。”
孙炼摊开双手,说:“大人明鉴,府库确实是罗掘俱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清江楼募得的银子对江宁县整个的治河工程确实是不够,但是王干炬得感谢不知名的好人打赏的绸缎。
虽然祁童给他分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但是这些绸缎质量上乘,不管放到哪,都是硬通货,他在开印那天分了一些给县衙的官吏,留下的那些,也能值个几千两银子。
有时候王干炬也在想,这些人怎么就能如此贪得无厌?他一个六品知县,年俸不过几十两,一年吃饱喝足,还能攒下几十两,那些铤而走险触犯国法走私的人,真就把圣贤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竟欲壑难填至此?
封建士大夫信仰不牢固,政府法律执行不严格,儒教、德治的局限性,这些其实王干炬都清楚,崇祯皇帝尚且不能让自己国丈拿出钱来共克时艰,这些所谓的士绅对土地、对金钱的贪婪是刻入骨髓的。
往外运送一船绸缎,那就是几千上万两的盈利,甚至如果忘却海禁一事,这种手段得来的钱比在乡土巧取豪夺、兼并土地干净得多。
想想也是,这些人怎么可能舍弃呢。
作为一位穿越客,其实王干炬是支持开放海禁、拓展海贸的,西方的列强,哪一个不是通过海外掠夺,转移了国内矛盾,完成了工业革命的原始积累?
如果这个大乾,真的是平行时空的大明,那么,这个时候起步,还不算晚,甚至可以说,以大乾的技术积累,足以走在整个世界的前面。
不过这些,也就是王干炬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在心里这么想一想,以他区区一个六品,这种国家大事,他是没有资格置喙的,穿越来的第一天,整理脑海中记忆时想起的那个“周云逸”,就是前车之鉴。
宛娘被安葬在了南下村的一个无名矮丘,她不曾出嫁,也未成人,南下村的祖坟山她进不去,毛五拿着忻城侯府给的银子,给她置办了一口棺材,将她安置在了离家里最近的这个矮丘上,让她可以看见家里那个破败的茅草屋。
下葬那天,王干炬也去了,毛五絮絮叨叨地在宛娘墓前说知县老爷帮她报仇了,说家里拿了赔偿,日子能好过些,说她的弟弟,毛五的儿子欢儿可以不用去帮人放牛,进了私塾读书……
当时,王干炬几乎有带人把高秦从山水庄园再抓出来折磨一顿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