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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狗尾巴草(为@宅菜 白银萌加更)

    起初,建功名还是非常坚持要走的,直到一大波小孩子浩浩荡荡地从拖拉机上下来,看起来都是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

    为首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一件洗得变了形的白T,松松垮垮的,一点都不合身。

    与着装相对应的,是男孩身上那股极致的少年气。

    清澈的少年气,掩盖了服装本身的质感,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

    男孩背着双手向打桩船停靠的位置走来,嘴里叼着的一根狗尾巴草,又把他原本清澈的气质冲淡了很多,看起来多少有些散漫。

    清澈和散漫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形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平衡,透着一股能给人安全感的吊儿郎当。

    男孩的身旁,围绕着一帮同样背着双手走路的小孩子。

    许是因为带头的男孩嘴里面叼着东西,一路走来,没说一个字。

    带头男孩和身旁那帮叽叽喳喳的“小跟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跟班”看似乱哄哄的,在争抢着位次,却又每说一句话之前,都会先看一眼叼着狗尾巴草男孩的相对位置,用眼角的余光确认,自己没有一不小心就超过带头男孩太多。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没开口说话的“狗尾巴草男孩”,便是这群人的“孩子王”。

    随着距离慢慢拉近,村主任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来到狗尾巴草男孩的身边,示意男孩把嘴里的狗尾巴草给吐掉。

    男孩没有照做,就这么背着手,叼着狗尾巴草,被村主任给拉到了建功名和县长谈话的位置。

    几个一不小心走到“孩子王”前面去了的男孩全都自觉后退,在带头男孩后面排起了直直的一条长队。

    “这是有木家的老二,是我们这儿人缘最好的,哪家的孩子都愿意和他玩。”村主任带着点怒其不争的神情看了看男孩此刻的形象,向县长丁有法解释道:“这娃平时没这么吊儿郎当的……”

    村主任说话时,带头的男孩也开始认真地打量起了此刻邋里邋遢的建桥桥。

    打量没一会儿,就往后退了一大步。

    丁县长今天过来,原本就是在交代上海总工可能需要带娃过来的相关情况,让村主任务必要做好安排,尤其是要让总工的女儿喜欢上岙溪村,并愿意多待几天。

    村主任拍着胸脯说自己早早就安排好了,随时都能接待。

    丁有法对村主任的这个表述没有太多的信任度,毕竟,之前上海派来的那几拨工程师,村里是一个都没能留下。

    村主任赶紧表态:“接待工程师大家伙儿是没什么经验,但搞定小孩子的方法有的是!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能给你演练一遍。”

    村主任对着拖拉机停靠的地方招手,就是在这样的档口,有人和丁县长说,打桩船上来了个一直在写报告的人,还带了个小女孩。

    丁有法这才匆忙赶往打桩船,遇到了正准备带娃离开的建功名。

    因着村主任的保证,丁县长本来也是有些期待,看看村里人要怎么招待小孩。

    哪知这招待都还没开始对接,就看到带头的狗尾巴草男孩弹射式地后退了一大步。

    实事求是地讲,丁有法看到此刻蓬头垢面的建桥桥也是有些意外的。

    上一次在上海家里见到,小姑娘虽然有点两边辫子高低不同之类的不修边幅,但也没有到这个程度。

    只不过,以丁县长的阅历和身份,不太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得太明显。

    带头男孩此刻夸张后退,许是有点什么洁癖,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算起来,小孩子会有这么没有城府的反应,肯定是正常的,但这个反应本身,肯定是有些不礼貌的。

    眼下这个突发情况,丁有法自然是不满意的。

    主要是对他自己。

    他居然不知道建功名都已经过来好几天了,还准备明天去上海请。

    要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他肯定早几天就过来村里提前做好安排了。

    建功名是丁有法亲自去上海“求”了两次,才好不容易“求”来的水上工程专家。

    建总工接下来要出的这份报告,不仅关系着高速公路要不要改道,更关系着岙溪村有没有脱贫致富的机会。

    这里面固然有他对岙溪村带着私心的部分,更重要的是,不改道能够最大程度地缩短高速公路完工的时间。

    高速公路尽快通车,才能尽快实现给川页县的贫困村摘掉帽子的目标。

    除了岙溪村,还有另外两个贫困村,也在原本规划好了的高速公路沿线。

    改道平溪村,这条高速公路在川页县境内的路径,将大大缩短。

    事发突然,丁县长担心没有提前量,会让原本说好的接待,变成反面教材,压低了声音对村主任说:“要是还没来得及做好安排,就先别把这么多小孩子叫过来。”

    村主任却是没把丁有法的提醒听进去,只邀功似的保证:“哪能呢!有交代过的事情,肯定是早早就安排了的!”

    这边,大人们还没有商量出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

    那边,后退了一步的狗尾巴草男孩,把原本背着的双手换到前面。

    手里面多了个背手走路时被身体挡住了的大玻璃罐。

    就是那种透明的,装过水果罐头的玻璃罐子,大号的。

    带头的男孩还是没有说话,只把自己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到了罐子里。

    而后,毫无征兆地把罐子塞到了建桥桥的手里。

    建桥桥被这个装了一根狗尾巴草的罐子给塞得有点懵,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拿着,还是应该给人塞回去。

    小姑娘转头向自己的爸爸求助,还没来得及开口,她手上抱着的大玻璃罐就被扔进来两块石头,乒铃乓啷地吓了她一跳。

    带头男孩“吐”一根狗尾巴草在玻璃罐子里面的行为,不管意图是什么,也不管有没有礼貌、卫不卫生,至少不是什么危险的行为。

    但往建桥桥身上扔石子儿,哪怕最终落到罐子里面,没有真的砸中人,作为父亲,建功名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建功名把建桥桥往后拉了一步。

    他刚准备护在身后,确认自家女儿有没有被吓到,就又听见乒铃乓啷几声,又三颗石子精准地落入了往后移动中的玻璃罐里。

    投石的精准度之高,让建功名不得不感到讶异。

    建功名顺着石头扔过来的方向望去,发现扔石头的“罪魁祸首”正对着他抱拳。

    没有恶作剧得逞的表情,有的只是武侠片里面看到的最高“江湖礼仪”。

    这个“投石男孩”比狗尾巴草男孩,看起来要稍微小个一两岁,是排队的时候,跟带头男孩跟得最近的。

    建功名稍微放松了一点警惕。

    投石男孩“表演”结束,后面跟着的那一群小孩子,就一个个走了过来。

    第三个过来的孩子,从背后拿出一小束野花,放进玻璃罐子,一脸灿烂地对建桥桥说:“这是我来的路上采的。”

    第四个过来的,从身后掏出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袋子里装了一半的水,留了一半的空气。

    小男孩拆开袋子,往建桥桥的罐子里,倒了一些水和一条小溪鱼。

    这个男孩咧着掉了好几颗门牙的嘴,带点漏风地告诉建桥桥:“这条小溪鱼是我今天早上抓的!”

    第五个人,拿了和第四个一样的小袋子,往罐子里倒了水和三只小溪虾,倒的时候还不忘指着第四个男孩强调:“我这几只虾可比那条小鱼难抓多了!而且我的溪虾有三只,他的鱼只有一条!”

    第五个男孩一通比划,独属于这个年纪男孩子的、蓬勃而又直接的胜负欲,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第六个过来的孩子,给建桥桥拿了两只很小的溪蟹,装在一个铺了点沙子的木雕盒子里,轻轻地放进了建桥桥的玻璃大罐子里,漂浮在水面上。

    “我给螃蟹做了个悬浮城堡,可以浮在水面上,你要不喜欢,直接把螃蟹放水里也行。”拿了木雕的孩子说道。

    第七个男孩子过来,给罐子里面放了一把颜色鲜嫩的水草。

    紧接着是第八个、第九个、第十个,每个人手里拿的东西都不一样。

    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建桥桥手上这个被“吐”了狗尾巴草的玻璃罐,就变身成了一个带“造景”的水族馆。

    建桥桥从一开始被小石头砸懵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发现这帮哥哥在排着队给她送见面礼。

    一直都不言不语的狗尾巴草男孩,等到所有人的东西都送到建桥桥手上了,才忽然彬彬有礼地发出邀请。

    “你好,我是丁加一。”狗尾巴草男孩把自己的右手伸向面前的玻璃罐,询问道:“罐子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要是有喜欢的,我们就带你回村里的小溪去抓。”

    丁加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这群小孩子。

    这些人长得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都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

    建桥桥在上海出生和长大,不是没去郊外的溪边玩过,但肯定没有和溪流亲密接触到这种程度。

    建桥桥把丁加一指罐子的动作,理解为自我介绍时的握手。

    她赶紧用左手把已经做好造景的“水族馆”搂在怀里,腾出自己的右手,热情地握住了丁加一伸向她的那一只。

    “你好呀,加一哥哥,我是建桥桥,你也可以叫我小桥,桥梁的桥,因为我爸爸是建桥的,所以才叫这个名字,不是大乔小乔那个乔。”

    建桥桥哐哐一通自我介绍,完了又转头对投石男孩来一句:“你们是特工吗?怎么这么厉害?特工哥哥能教我扔石头吗?”

    建桥桥歪着头,没注意到丁加一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好在“水族馆”有些分量,很快就需要建桥桥把右手抽回去,双手抱着。

    投石男孩没回答行还是不行,只看着丁加一。

    丁加一拍了拍手,对建桥桥稍微带点勉强地表示:“可以啊,摸鱼、抓虾、扔石头,村主任让我带你去我们村摸溪。”

    丁加一并非不愿意干这些,而是他确实有洁癖。

    这在贫穷而又落后的村庄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此,他一直都尽力掩饰。

    往嘴里塞一根狗尾巴草,是丁加一为了对抗这个“毛病”,做出的最大努力。

    “哇!爸爸!水族馆特工队要带我去摸溪!我可以去吗?爸爸!”

    建桥桥假模假样地征求了一下建功名的同意,就加入了浩浩荡荡回岙溪村“摸溪”的小分队。

    村主任从县长丁有法那里接到的任务,是无论如何都要招待总工的女儿,把人留在村里。

    见建桥桥被打动,村主任赶紧开着拖拉机往回赶。

    丁加一是他专门叫来的,靠不靠谱,他比谁都清楚。

    但毕竟都是小孩子,还是要亲自回去盯着,才比较放心。

    村主任走的时候,都没放下从建功名手上接过来的那件行李。

    建功名喊了一声,让村主任把行李留下,回答他的却是建桥桥:“爸爸,这个行李箱里都是我的衣服,等下玩了水还要换呢。”

    说完,建桥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建桥桥这么一走,建功名就只好带着丁县长回到了打桩船上。

    既然碰到了,还是当面把报告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县长说一下,才对得起人家一县之长一次又一次地去上海找他。

    建功名本质上是一个非常热爱本职工作的人,工作能力强,执行力也很强,他是为了履行结婚时对孕妻的承诺,才不得不停薪留职一年在家带娃。

    前头,建功名急匆匆要走,往丁县长手里塞报告的时候是一回事,这会儿有时间了,他又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都剖开了和丁有法讲清楚。

    讲着讲着,就从大中午讲到了夕阳西下,直到一阵诺基亚手机铃声响起,建功名才如梦初醒地发现已经过去了好半天的时间。

    从来电显示上,看到是国外来的电话,建功名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阿缘,你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建功名赶紧按下接听键。

    “不是你说今天的这个时间必须给家里打个电话吗?”黄缘帅反问道,“我打家里电话没人接,你这是在哪儿呢?”

    “呃……”建功名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按照既定的计划,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带着建桥桥回到了上海。

    先前为了把报告写得尽可能详细,就已经耽误了半天,再加上和丁县长的这一通聊,直接就没来得及给建桥桥创建一个虚构的学习场景。

    得亏这会儿的手机还没有视频通话功能,不然就算建功名反应再快,也已经露馅了。

    “是……是这样的,你不是让我盯着囡囡学英语吗?”建功名迅速组织语言:“就我那英语水平你也知道,肯定是不行的,我给囡囡找了个老师,这会儿正在试讲。”

    “试讲怎么没接家里电话?”黄缘帅问。

    “呃……英语一个人在家不好学,我让囡囡去和另外十个人一起学,多讲多练多沟通。”建功名虚虚实实地讲着,至少“另外十个人”这个信息是真的。

    黄缘帅在电话的另一头不疑有它,直接来了一句:“那你让我和老师通个电话。”

    “啊?”建功名傻眼了。

    一个智力正常的人,是怎么做到连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两次的?

    电话响得突然,建功名在打桩船上,也没有找到地方避开丁有法。

    丁县长全程听着建功名讲电话,示意建功名把电话给他。

    正不知所措的建功名,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把电话递了过去。

    建功名本来就已经傻眼了,听丁县长和老婆大人用英语聊得有来有去,傻眼程度就更进了一步。

    这都行?

    这什么运气?

    没多久,丁有法把诺基亚手机递还给了建功名。

    建功名接过,只听自己的老婆评价:“这个老师的基本功还是可以的,就是口音稍微差了一点。”

    建功名都已经放弃圆这个谎,准备坦白从宽了,没想到还能这么蒙混过关。

    “阿缘,你不能要求人人都和你一样嘛,你是学生时代就能拿全奖留学的,我现在就是要找个帮囡囡打基础的,剩下的,等你回来了亲自教嘛。”

    建功名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黄缘帅在电话的另一头问:“你刚说和另外十个人一起听课的,几个男孩几个女孩啊?”

    “都是男孩。”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情况,建功名想也没想,就说了实话。

    “你怎么能把囡囡和这么多男孩子放到一起学习呢?”黄缘帅表达不满:“和咱囡囡一个水平的,年龄肯定比她大很多,你赶紧给囡囡换一个有男有女的班级,不然囡囡被男孩子欺负了你都不知道。”

    黄缘帅不提这一茬,建功名还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

    建桥桥被带走那会儿,他心里其实飘过一丝不对劲的感觉,还没来得及细想是为什么,建桥桥就已经走远。

    被老婆这么一提醒,建功名整个脸都绿了,赶紧从打桩船上下来,往岙溪村的方向赶。

    以前总觉得老婆管天管地,管得太多。

    这会儿才惊觉,没有老婆管着,自己是个多么不称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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