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洁说话算话,优先从镇西窝棚区和附近村庄雇了三十来个劳力,工钱给得公道,还管一顿晌午饭。
破土动工这天,她天不亮就来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蓝色粗布衣裤,头发紧紧挽在脑后,亲自看着工匠们丈量地基、打下第一根木桩。
她没有带赵大凤来。
一来厂子初建,工地杂乱,她舍不得让大凤吃这尘土飞扬的苦;
二来,也是下意识想避开那位心思活络的郑公子。
大凤那日回去后,虽嘴上不说,但偶尔对着那竹牌发呆的模样,梁洁都看在眼里。少女情怀最是微妙,此时远离些,对大家都好。
然而,她没料到,郑江还是来了。
他今天倒是穿得利落,一身半旧的灰色短打,混在工人堆里竟也不十分扎眼。
看见梁洁,他笑嘻嘻地凑过来行礼:“梁夫人安好。我爹说了,这粉丝厂是县里扶持的正经事,让我有空多来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搭把手、跑跑腿的,也免得有些不开眼的来扰了工程。”
话说得冠冕堂皇,把县令都搬了出来。
梁洁心知肚明这多半是郑江自己的主意,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顶着县令公子的名头在此,确实能震慑些地痞闲汉。
她只得客气道:“有劳公子费心。只是工地粗陋,恐怠慢了公子。”
“不怠慢不怠慢!”郑江忙道,眼睛却不由自主往梁洁身后瞟了瞟,没见到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夫人您忙您的,我就四处看看,学学怎么盖房子也是好的。”
梁洁不再多言,转身便投入忙碌中。
她心思细腻,考虑周全,哪里挖井,哪里预留沟渠,仓库地基要垫多高才防潮,工棚搭在何处既方便又不碍事,桩桩件件都要亲自过问。
工人们起初见是个妇人指挥,还有些嘀咕,但见她说话在理,要求明确,赏罚分明,那点轻视之心很快便散了,老老实实按她的吩咐干活。
郑江倒也真没闲着,四处溜达,偶尔帮工匠递个工具,搭把手搬些轻便材料。
他虽力气比不上常年劳作的工人,但嘴甜会来事,没半天就跟几个匠人头儿混了个脸熟。
更重要的是,他那身打扮和做派,明眼人都知道不是寻常帮工,有他在场,原本几个可能想偷奸耍滑、或是议论工钱不公的,也都收敛了许多。
午间歇工时,梁洁招呼大家吃饭。
简单的糙米饭,配上油水足足的烩菜,工人们吃得满头大汗,心满意足。
梁洁自己也端了一碗,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吃着,边吃边还在心里盘算下午的工序。
郑江凑了过来,也端了碗饭,蹲在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夫人怎么没带大凤姑娘来?这儿虽乱,但让她见识见识也挺好。”
梁洁咽下口中的饭菜,平静地回答:“家里还有些琐事需她打理。厂子未成,她来了也无事可做。”
“哦……”郑江扒拉着饭粒,又道,“夫人真是能干,一个人张罗这么一大摊事。我爹都夸您呢,说寻常男子也未必有您这魄力和细心。”
梁洁抬眼看了看他:“是县令大人和公子抬爱。民妇不过是为谋条生路,尽力而为罢了。”
“那……夫人就没想过,找个可靠的人帮衬帮衬?毕竟这厂子建起来,往后采买、出货、应付各路人事,繁琐得很。”郑江试探着,眼神飘忽。
梁洁心中雪亮,放下碗筷,目光清正地看向郑江:“郑公子,民妇是个寡妇,拉扯着女儿,如今只想凭自己的双手,把这粉丝厂做好,让跟着我干的乡亲们有口安稳饭吃。旁的事,不在思虑之内,也无心牵扯。公子好意,民妇心领了。”
她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郑江脸上那点刻意装出的老成持重差点挂不住,耳根又有点红,不知是窘是恼。
他胡乱点点头:“夫人说的是,是我多嘴了。”心里却想着:这条路果然不通,看来还是得从长计议,先让爹那边松了口,自己这边才好慢慢图之。
这梁夫人,瞧着温温和和,主意却正得很,难怪能得爹另眼相看。
他三两口扒完饭,又恢复了那副嬉笑模样:“夫人您歇着,我去看看那边木料备得怎么样了。”
望着郑江跑开的背影,梁洁轻轻叹了口气。
这少年人心思活络,未必真有恶意,但这般牵扯,终究是麻烦。她端起碗,将最后一点饭菜吃完,目光重新投向热火朝天的工地。
眼下,没有什么比把这厂子顺顺当当建起来更重要。
至于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和心思,就像这工地上扬起的尘土,终究会落定。
她梁洁的立身之本,从来不是任何人的青睐或照拂,而是自己手中实实在在能做出好粉丝的本事,和脚下这片刚刚属于自己的土地。
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指挥着工人将又一根粗大的梁木架上去。厂房雏形,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正一点点显现出来。
吃饭的时候,县令大人来了,好像特意的打扮了一番,身穿一袭墨蓝色的长袍,笑脸盈盈的走了过来。
“怎么样,今日的活计可算顺利,我这犬子没有给你惹下什么麻烦吧?”
梁洁急忙起身,招呼:“县令大人,您怎么有空来了,小公子可是很会说话,而且活也干得好!”
郑江看到他老爹来了,有些不安心的摇摇头:“我家这个老头子,什么事情都要我操心呢,就连这找对象的事情也是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操碎了心?”
他走过来扫了一眼县令他爹,竟然发现他爹的手里什么也没有,上前尴尬的一笑:“呵呵,婶子先忙着,我有事想找我爹。”
随后,一把将他爹县令扯到了一个角落里,一脸认真的说道:“爹,您这是做什么呢,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怎么来的时候就空空的呢,你都不知道给人准备礼物的嘛?”
县令大人还以为自己的这个儿子是发什么神经,忙沉着脸训斥:“臭小子,给你啥礼物,是不是想给人家这妇人的女人送礼物没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