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夫,你……”
见到公孙贺,刘据思绪停止,但火气蹭蹭蹭往上涨。
朝议上他就差点骂出来,现在很想问姨夫,说的好好的举荐史曾,为什么要改口举荐史高?
“殿下,现在咱们重新回到借钱的问题上。”
在偏殿内的一个小房间内,刘据坐在主位,史高和公孙贺对坐,等饭菜端上来,史高屏退周围的人这才问道。
“侄儿是觉得,孤要重赏陈姨夫?”
刘据听明白了史高的意思,但有些还是不明白:“姨夫是被父皇罢免承袭爵位的,孤真的要赏?而且,为什么要借钱赏赐?”
“天时地利人和全在殿下这里了!”史高就喝了口鹿茸鸡胗汤的同样感慨,陈掌一事要是不搞政治秀,那就太对不起汉武帝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举动了,但管他呢!
就算里面是汉武帝有意挖出来的大坑,也要结结实实的跳进去!
“陛下罢免袭爵那是陛下的赏赐,但陈詹事是殿下的人,如今要被贬离开京师,劳苦功高二十余年,无法许以官职权位等等,就只能赏赐钱财了!”
“不是要赏赐给詹事,是要赏赐给所有盯着太子的臣子们看,这就是一场政治作秀!”
史高快要把汤喝完了的略有感慨:“如果是平时,重金赏赐会让人觉得太子宫骄横奢侈,如果是去借钱赏赐,会让人觉得殿下纯在作秀!”
“但现在刚刚好啊,昨天殿下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赏赐出去九万金,而陛下朝议下旨少府不再予太子宫支取,所以现在,殿下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借钱!”
“殿下若借钱赏赐,那就是堪比千金买骨,周公吐哺之举了,必受群臣称赞,世人歌颂!”
刘据渐渐有些明白的点头:“这就是君予臣求,双向适配?”
公孙贺人老但宰相肚里能撑船,一碗汤全梭哈干净的眉头一皱,这又是什么?
天哪,这才几刻不在,实在是抽不开身耽搁了一点时间,忙完他就紧赶慢赶的跑来太子宫了。
饭都没有吃啊!
可什么君予臣求,双向适配?
太子像是很懂的样子,这又给太子灌了什么?
但借钱?
“要多少,太子家令要是搞不来钱,可以给老夫说说嘛,老夫从府中调取,要多少,给个数!”
公孙贺财大气粗的拍着肚子,一副得意为史高考虑的样子,至于在朝议上的小动作,已经忘的干干净净!
‘滚!’史高很想直接骂出来,你有钱,你有钱你儿子还贪墨一千九百万钱的军饷?
但这话他还不能说,回头他准备借着调查太子宫的名义,顺道把公孙敬声贪墨军饷的事情查出来,再拍在公孙贺的脸上。
若是直接说出来,会很麻烦,弄权可以说他善权,可未卜先知就引人忌讳了。
至于公孙贺在朝堂上搞他,现在还不是跟公孙贺翻脸的时候,这对父子得保住,刘据才有翻盘的机会。
目前史家,还坐不到三公九卿的位置上!
“对啊,孤也是这个意思,孤不缺钱!”
刘据想到借钱,就十分为难,其实太子宫不缺钱,实在没钱了,找姨夫拿五百金,母后那再拿五百金,卫戎,赵钦也能拿五百金,曹宗那儿少说也能拿一千金。
如果不够,给他个把月,能调来五六万金钱财。
“殿下,这一借一赏都要还,殿下借了要还,但不能还钱财,殿下赏出去也要等着还,同样不能还钱财!”
“九万金的赏赐,还有那么多的官职,一个简单的道理,赏出去钱财要的是报君恩,赏出去官职,要的是死报君恩!”史高话锋一转的随口一提,继续回归主题:
“殿下借钱,跟谁借,谁有实力,也有地位,谁又愿意,而且,这个人不能是太子宫的人,也不能是朝堂的人,这就要仔细思量了,殿下要明白,借进来的是钱,还出去的官!”
“而现在,太子詹事一职,正好空缺着!”
刘据不由点头,算是明白了过来!
其实这也算是赏罚分明,只不过,赏罚分明之外,还有着更为隐晦的君予臣求,双向适配。
赏陈掌不是为了给陈掌赏赐,而是赏给有所求的臣子。
向周建德借钱不是太子宫没钱要向臣子借钱,同样也是借给有所求的臣子。
君予臣求!君所予?臣所求?
他也明白了,周建德,没有拒绝的余地,倾尽家财也要拿出千金,欲君所欲者为臣,不欲君所欲者为贼,他,刘据,也是君啊!君主的君。
“哼!”可不等史高再说话,公孙贺就冷笑一声拍着桌子,懂了,也明白了!
不就是盯上太子詹事了嘛,根本不知道史高和刘据谈了些什么的公孙贺,坚决不能再让史高蛊惑太子的怒斥:“好啊,你不就是图谋太子詹事一职嘛,何必那么麻烦,老夫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史高,你史家的人,别想担任太子詹事!”
听到公孙贺如此直白不留情面的话,刘据的火气率先蹭蹭蹭飙升了起来,“姨夫,孤有句话从朝议上压到现在很久了,姨夫你为什么要在朝议上举荐史高为金城太守?”
“父皇幸好没有同意,可若是父皇真的同意了,你是要史高远离京师,离开孤的身边?”
公孙贺眉头一皱的盯着刘据,这孩子以前从来没有不会与他这般语气说话,孝心呢?
有了孩子忘了娘?
“是,老夫就是想让史高远离太子,太子这是要怪罪于老夫?”公孙贺越想越气的冷哼一声,也是红脸了的指着史高盯着刘据:“这太子宫,还轮不到他来做主!”
“原本老师石德还是鸿胪卿,那金日磾只是负责外邦之礼的典客令,现在呢,石德一直被父皇贬到了鸿胪右丞,提拔金日磾为鸿胪卿!”刘据也吃不下去饭了,什么温润谦和,隐忍克制,恪守礼法忘的一干二净,
“还有,原来太子宫詹事属官,基本全都在丞相府担任曹掾,甚至负责西曹掾都是孤太子宫礼官!”
“曹宗还担任过太仓令呢,赵钦甚至还担任过驸马都丞呢,现在呢?”
“父皇把孤太子宫属官从中央官署清理出去也就罢了,姨夫还要把史高也从孤的身边赶走?”
越想越气的刘据怒火中烧:“父皇在朝议上说要不把那个位子让给孤,孤现在也想对姨夫说,要不孤把这个位子让给姨夫?”
听到这话的公孙贺瞬间整张脸都垮下来起身,严肃的请罪:“殿下,你知道,老臣不是那个意思!”
“那姨夫是什么意思,你来告诉孤,为什么要在朝议上举荐史高?”刘据是真发怒的怒问。
公孙贺听到这话,也火冒三丈高了,压了一天一夜的火气爆发了出来,蹭蹭蹭的就被情绪左右了脑子,一手扶腰一手指着刘据:“怎么,太子先是把为师不教之过扔给少傅,石德被罢免,现在又要把朝官丢失之过扔给太傅,把老夫也罢免了?”
“也对,陈掌离京,现在就差老夫这个太傅了,把老夫罢免了,太子这般信任史高,干脆把太子太傅,少傅,詹事,让史高一个人担任得了,免得太子处处看老夫不顺眼!”
“噼里啪啦”的一声,刘据一脚就把吃饭的案几踹翻在地,叉腰气鼓鼓的盯着公孙贺。
房间内的气氛都凝结了起来。
史高没有掺和,只是低着头。
这顿骂公孙贺活该受着,不止他与公孙贺的矛盾,刘据和公孙贺的矛盾也会爆发出来。
公孙贺必须要把太子宫属官的位置让出来,能和平解决就和平解决,不能和平解决那他就只能上手段了。
攘外必先安内,今日朝议之上的意外,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听到里面的动静,吱扭一下就有奴婢推门进来。
“滚出去!”刘据暴躁的指着门口怒吼一声。
“进来,把这收拾了!”公孙贺头疼的揉着双鬓,也意识到刚刚说话有点过分了,对着几个奴婢招了招手,看向刘据的眼神柔软了下来,语气也软了三分的躬身一拜:“是老臣一时糊涂,还望殿下勿怪!”
门口的奴婢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的跪在门口。
史高没有表情的招了招手。
怒气一过,刘据也心里一叹的气鼓鼓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现在也很矛盾,甚至内心在挣扎!
史高说的是对的,但姨夫都是为了他好!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收拾瓷器铜盘的叮当声,公孙贺回到席位上也不想说话,呼吸都还在粗重着,气性未消,但怒气值最高点已经被刘据踹翻的饭桌给浇灭了。
也算是彻底明白了,太子正在史高的蛊惑下,对他,对卫氏产生了极大的疏离感。
继续僵持下去,恐怕真的会被史高这个小人中间插进去刀子。
史高等到收拾东西的奴婢离开,房门再次关闭,见二人还是没话,戏看够了,也不能只看戏不给赏钱,也是缓缓的看向公孙贺:“史家刚刚被恩赏四个封疆大吏,已经到了外戚恩赏的边界!”
“还是给太傅一句忠告,太子宫内的权力继续失衡下去,接下来就是陛下亲自夺,但太傅更要明白,陛下是不会亲自去从臣子的手中夺权!”
“一个李广利不够,中常侍下面的小喽啰就又来了,若是等到绣衣使者,酷吏上阵,那太傅,卫氏乃至整个太子宫,就到死局了。”
史高往周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的沉声道:“太傅与其在这争辩,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或者公孙太仆有什么把柄没有清理干净!”
公孙贺闻言眉头一皱:“用不着你来操心。”
史高很是淡然的笑了笑:“太傅还是自己想想殿下呈递的举荐名录,陛下都任命了哪些人!”
……
海西侯府,书房内,李广利,李义,李念等李家子弟,甚至侍郎莽通也偷偷聚集在一起。
“要不,等君侯从西域回来,再谋算公孙贺父子也不迟,其实不需要考虑太多,君侯只需要搞定楼兰后,遣令使让西域诸国派使团来长安,不听话的发令阳关都尉灭国,最快大半年就能回来!”
莽通换了一身戎装的偷偷前来议事。
也是皱眉,原本计划是要下个月对公孙贺父子动手,李广利又传信给他们要明天动手,但现在李广利又要前往西域。
这就难办了!
“公孙敬声挪用北军军饷的罪证我们已经掌握,和阳石公主私通甚至生了孩子我们也掌握了,现在就剩下拿人迅速突进线索把罪证捅到陛下的面前。”
“但这些都只是公孙敬声的罪证,以公孙贺的财力给公孙敬声缴纳赎金,公孙敬声顶多被罢免,还威胁不到公孙贺的地位。”
“必须有足有份量的人向陛下进言,堵死公孙贺以赎金为公孙敬声免职之路,还要把公孙贺也拉下场。”
“只有公孙贺入狱,卫氏,皇后那边才会不遗余力,飞蛾扑火的救人!”
李义也是很糟心的摇头,“能趁机向陛下进言直接影响到陛下决策的,只有叔父,一旦开始围猎公孙贺父子,就不能停止。”
“谁也不清楚陛下究竟是什么想法,只能拉长战线一点一点的刺探甚至刺激陛下的决策。”
“要不,让那边动手?”李念眉头一皱的摇头。
“不可,那边身份敏感,若是让陛下知晓我们勾结那边,只会落得各打五十大板,陛下更不可能饶过那边!”李义直接否决的摇头。
也在愁眉苦脸,人随时可以抓,而且公孙敬声挪用军饷是铁证如山,只需要做推手让这件事爆发出来,就能把公孙敬声下狱。
但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公孙贺,需要能入中直禀且具备影响陛下决策的人进言,仅靠他们去搬倒公孙贺,中转的流程太多了。
“那边不能动!”李广利十分坚决的摇头,想要立刘髆为太子,还要走很长的路,不能因为搬倒一个公孙贺,就暴露出底牌。
但是,一想到史家子,李广利的面色就更加阴沉了下来:“计划必须执行,不能再耽搁了,我明显感觉到陛下对太子的态度有了变化,那史高如今坐镇太子宫,再耽搁下去恐怕会有更多的变故。”
李义神色带上寒意的仔细思量道:“叔父,那就只能改变计划,让御史弹劾,陛下督令清查!”
可就在此时,侯府老管家突然敲门道:“老爷,刚刚得到消息,太子车驾去平曲侯府了!”
唰!
房间内的众人都是一愣,李广利疑惑的抬头:“平曲侯府?周建德,太子去找周建德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