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平安在我身边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早已沉入梦乡。
我悄无声息地起身,为她掖好被角,然后转身下楼。
画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渗入,勉强勾勒出画架和家具模糊的轮廓。
我走到堆放杂物的一角,从默然给我准备的基本画材里,找出了一小盒朱砂。
我将其倒入一个小瓷碟,又加了几滴清水,用一支干净的画笔杆慢慢研磨,直到它变成一种粘稠、浓艳如血的浆汁。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潜入深潭。
我缓缓脱去外衣,直至仅剩贴身的内衣。
夜间的空气带着凉意,接触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我拿起另一支干净的、笔头细韧的画笔,蘸饱了那朱砂浆汁。
冰凉的触感落在锁骨下方温暖的皮肤上,让我浑身一紧。
我闭上眼,排除所有杂念。
笔尖落下,沿着记忆深处那道冰冷刻痕般的纹路,开始在我苍白瘦削的皮肤上游走。
从心口上方开始,我低声念诵出鬼婆传授的、与这阵法相配的古老咒言:
“血为引,骨为桥,蛛丝连幽冥——”
笔锋向左肋延伸,勾勒出一个尖锐的角,口诀随之流淌:
“剥吾亲,织吾衣,承负孽与灵——”
笔迹缠绕过腰侧,画出螺旋的回环,咒语的节奏变得低沉而急促:
“今以吾血绘真形,启尔瞽目,窥彼影踪——显!”
随着最后一句咒语和阵法最后一笔在背后脊柱某处完成闭合,异变骤然发生!
一种尖锐的、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太阳穴的剧痛猛地炸开!
“呃……”
我闷哼一声,手中的画笔差点掉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连忙扶住旁边的画架才站稳。
头痛欲裂!
视野开始模糊、旋转,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盖过了一切外界声响。
更可怕的是,我感觉自己的皮肤底下,好像有无数细小的、冰凉而多足的东西开始蠕动、爬行!
从图案绘制的起点,迅速向全身蔓延!
“啊——!”
我踉跄着退后,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指甲死死抠进墙皮,留下几道白色的划痕。
我想用头去撞墙,用疼痛对抗疼痛,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我——不能惊动平安!
视线扫过画架旁一块用来擦笔的、还算干净的旧纱布,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死死塞进自己嘴里,用牙齿狠狠咬住!
汗水瞬间浸透了全身,混合着未干的朱砂,粘腻而冰冷。
我蜷缩在墙角,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而不停痉挛,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无法聚焦。
嘴里塞着布,只能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皮肤下的“爬行感”越来越清晰,仿佛真的有东西要破体而出!
“嗡——”
脑海中一声奇异的震鸣。
紧接着,在一片混沌与黑暗的意识中央,一点猩红的光芒亮起。那光芒扭动着,伸展着,逐渐凝聚、清晰——最终,形成了一只蜘蛛的轮廓。
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由暗红光线勾勒出的、冰冷而古老的符号,稳稳地“趴”在了我的意识深处。
它一动不动,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窥视感。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浑身虚脱般的酸软和冰冷的汗水。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的纱布早已被涎水和血浸透。
没有时间犹豫或后怕。
我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扶着墙壁站起来,踉跄着走到画室中央那张旧沙发旁,和衣躺下。
果然,梦境再次降临。
不再是仓库,而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工厂车间的地方,堆着生锈的机械和蒙尘的油布。
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破窗透进冰冷的月光。
那个穿雨衣的高大身影再次出现。
他背对着“我”,正在一张蒙着塑料布的工作台前忙碌。
工作台上,似乎摆放着一些形状奇怪的、像是骨制或石制的工具,还有……几段森白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依旧谨慎,大部分时间都背对着。
但就在他俯身,从台子下方拿起一个长条状的皮套时,动作带起了旁边一把平放在台沿的、形状古怪的弯刀。
刀面光滑,虽然沾染了些许暗色污渍,但在某一特定角度,恰好反射了高处那缕微弱的月光,也映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极其模糊的倒影,因为刀面弧度和污渍而扭曲失真,但确确实实映出了兜帽阴影下的一部分面容!
颧骨很高,下巴线条冷硬,嘴唇很薄,紧紧地抿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侧眉骨上方,似乎有一道深色的、斜斜的旧疤痕!
就是现在!
梦中的“我”或者说我的意识,爆发出强烈的意念,心中无声急诵引导窥视的短咒:
“凝汝目,定汝形——显真!”
记住它!看清它!
也许是咒语生效,也许是仪式的效力在梦中达到顶峰,那倒影在我“眼前”骤然放大、清晰了一瞬!
“呃!”
现实中,躺在沙发上的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右手无意识地狠狠掐住了自己的左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剧烈的刺痛让我瞬间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我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但大脑却异常清醒,那个刀面倒影中的模糊面容,尤其是那道眉骨上的疤痕,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来不及平复呼吸,我几乎是跳起来,扑到画架前,扯下一张新的画纸,固定好。
抓起炭笔,手还在微微发抖,但落笔却异常坚定、快速。
我不再去描绘完整的恐怖场景,而是将全部精力集中在那惊鸿一瞥的倒影上。
我画得很快,几乎是一气呵成。
画完了最后一笔,我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有了这个,苏青他们或许就有方向了……
然而,就在我准备将这幅新的画作从画架上取下、小心收好的瞬间——
“噗!”
毫无预兆地,心脏部位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绞痛!
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拧转!
我眼前一黑,喉咙一甜,根本控制不住,猛地弯下腰,一口暗红色的鲜血直接喷溅在了面前刚完成的面作下方空白处!
我踉跄着扶住画架,才没有软倒在地。
胸腔里火烧火燎,嘴里满是铁锈般的腥甜味。我低头看着手上和画纸上的血,又缓缓抬头,望向阁楼的方向。
平安还在安睡。
但这口血,和心脏残留的、阵阵收缩的余痛,都在冰冷地提醒我:动用“圣衣”的力量,窥探禁忌,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份代价,似乎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也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