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那一记“破械审判”带来的喘息之机，只持续了不到四小时。
当G扇区护盾强度刚刚恢复到73%时，收割者的反扑来了——不是之前那种铺天盖地的饱和攻击，而是一种更加精准、更加冷酷的打击。
“侦测到高能反应，坐标K-7，R-12，T-9……三十七个目标点同时出现能量峰值！”战术情报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恐，“是相位跃迁信号！敌军正在进行短距离精准跃迁！”
林夜的意识在灵网中急速穿梭，瞬间完成了对战场态势的分析。收割者改变了战术——他们不再试图正面击碎整个“轮回壁垒”，而是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防线的薄弱点。
“所有机动部队，立即驰援坐标点！工程单位，全力加固跃迁可能区域！”林夜的命令通过灵网传达到每个作战单元。
但已经晚了。
三十七道漆黑的光柱，如同从虚空深处刺出的毒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轮回壁垒”内部。这些光柱出现的位置精准得令人胆寒——每一个都落在护盾节点之间的连接处、能量传导路径的交汇点、或者是修复部队的集结区域。
没有预警，没有飞行轨迹，就像空间本身裂开了伤口，然后从伤口中喷涌出纯粹的毁灭。
“K-7节点被贯穿！护盾强度降至18%！”
“R-12区域三个工程大队全灭！重复，三个大队全灭！”
“T-9……天啊，那是医疗舰的集结点——”
光柱扫过之处，金属汽化，能量湮灭，生命在百分之一秒内蒸发。最惨烈的是T-9区域，那是“轮回壁垒”后方最大的医疗支援点，十二艘医疗舰、三个野战医院，以及正在接受治疗的近万名伤员，在黑色光柱的扫射下，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化为了虚无。
指挥中心一片死寂。
只有警报声在疯狂鸣响，屏幕上代表伤亡的数字以几何级数飙升。每个人都盯着那些数字，喉咙发干，手指冰冷。
凌霜站在指挥台前，银白色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的视线落在T-9区域的实时影像上——那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在融化的空洞，空洞中漂浮着些许尚未完全气化的金属残渣。
“相位定点打击。”她低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们解析了壁垒的结构模型，找到了能量流动的‘节拍’，然后在节拍最薄弱的瞬间，直接将攻击‘投放’到目标位置。”
“这意味着我们的防御模型已经被完全破解了。”林夜的声音在灵网中响起，带着罕见的疲惫，“他们用了四小时，就完成了对‘轮回壁垒’的全面分析。”
“不。”凌霜摇头，“他们用了更久。从第一次接触开始，他们就一直在收集数据。前七十二小时的饱和攻击，只是为了逼迫我们暴露所有防御模式。而现在，他们拿到了想要的一切。”
话音刚落，第二波定点打击降临。
这次是五十四道光柱。
“屏障重构！立即改变能量流动模式！”林夜在灵网中咆哮。
“轮回壁垒”表面的纹路开始急速变化，能量流动的路径被强行扭转，整个防御网络发出不堪重负的**。但收割者的打击也随之调整——他们的攻击频率开始变化，光柱的出现时机变得更加刁钻，专门瞄准能量路径切换的瞬间，那些百万分之一秒的防御空窗。
“A-3节点失守！”
“D-8区域崩溃！”
“第七舰队，立即后撤！你们的防护罩撑不住下一击——”
通讯频道里传来舰队指挥官绝望的怒吼：“我们被锁定了！无法脱离——”
黑色光柱贯穿了旗舰的舰桥。
第七舰队，同盟最精锐的机动力量之一，在十三秒内全军覆没。四十七艘主力舰、两百余艘护卫舰、以及舰上四万六千名官兵，全部阵亡。
“林夜，给我最高权限。”凌霜突然说。
“什么？”
“我要接管‘轮回壁垒’的能量分配权，全部。”凌霜转过身，眼中银白色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既然他们能预测我们的防御节拍，那我们就让他们预测。”
“你要做什么？”
“给他们一个错误的节拍。”凌霜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一连串复杂的轨迹，“一个精心设计的、充满陷阱的节拍。”
林夜沉默了半秒。
然后，权限转移。
整个“轮回壁垒”的庞大数据流，如同江河入海般涌入凌霜的意识。那是每秒数亿兆字节的信息洪流，正常人类——甚至大多数高级AI——在接触的瞬间就会因为信息过载而崩溃。但凌霜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已经倒映出整个战场的完整能量图谱。
她看到了“轮回壁垒”的每一次脉动，每一次能量峰值，每一次防御切换的间隙。
她也看到了收割者的打击模式——那是一种建立在超强算力基础上的预测算法，通过分析壁垒过去的防御数据，建立模型，然后推演出未来三秒内最薄弱的三十七个点。
精准，高效，冷酷。
“那么，让我们玩个游戏。”凌霜低语。
她开始微调。
不是大幅度改变防御模式——那样做只会暴露意图。她做的，是在能量流动的微观层面，植入一系列难以察觉的“扰动”。这些扰动的幅度极小，小到连同盟自己的监测系统都几乎无法发现，但它们叠加在一起，却能在不改变整体防御强度的前提下，让壁垒的能量节拍发生极其细微的偏移。
就像在一首交响乐中，偷偷改变了某个音符的时长。
收割者的算法立刻捕捉到了这种变化。
第三波打击降临，六十八道光柱。
但这一次，有十九道光柱，落在了完全错误的位置——那些位置在凌霜的调整下，能量密度比算法预测的高出了37%。黑色光柱贯穿护盾的瞬间，就被高密度的能量场偏转、削弱，最终只造成了轻微损伤。
另外四十九道虽然命中目标，但打击时机出现了平均0.03秒的延迟。这点时间，足够前沿部队做出规避动作。
第七波打击的战损，比预期下降了22%。
“有效！”战术情报官激动地喊出声。
“别高兴太早。”凌霜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们正在修正算法。下一次打击，误差会缩小到0.01秒以内。而我……无法继续提高扰动幅度了。”
“为什么？”
“因为再加大扰动，‘轮回壁垒’自身的稳定性就会下降。”凌霜的声音开始发颤，“我现在是在走钢丝。扰动太小，骗不过他们。扰动太大，壁垒会从内部崩溃。”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此刻的凌霜，就像在同时下三万六千盘高维围棋，每一盘棋的对手都是同一个顶尖AI，而她必须保证所有棋局的结果，都恰好是“险胜半目”。
多一分则崩，少一分则死。
“还能撑多久？”林夜问。
“按照现在的攻击频率和算法进化速度……”凌霜快速计算，“最多二十七分钟。二十七分钟后，他们就会完全适应我的扰动模式，届时所有打击的准确率将恢复到99.7%以上。”
“二十七分钟……”墨寒的声音突然插入通讯，背景是机甲【混沌】引擎的咆哮和爆炸的轰鸣，“给我十五分钟，我能撕开他们左翼的阵型，逼他们调整攻击重点。”
“你那边什么情况？”
“不太好。”墨寒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笑，但笑声中满是疲惫和血腥味，“我被至少三个编队的‘处决者’型机甲缠住了。这些家伙……他妈的会预判我的动作。”
全息影像传来，林夜和凌霜看到了墨寒那边的战况。
混沌领域已经缩小到不足最初的三分之一，墨寒的机甲表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而围剿他的，是三台造型奇特的收割者机甲——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身体像是液态金属在不断流动，每一次攻击都精准地指向混沌领域的薄弱点，逼迫墨寒不断消耗力量维持领域稳定。
最可怕的是，它们似乎能“看到”未来。
墨寒每一次闪避，每一次反击，都仿佛在对方的预料之中。三台机甲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在和自己的影子战斗。
“时空预读。”凌霜立刻做出判断，“不是真正的预知未来，而是通过高维计算，推演出你在未来0.5秒内最可能采取的十七种行动模式，然后针对所有模式进行覆盖打击。本质上，和我现在面对的是一样的算法。”
“所以你有办法破解？”墨寒险之又险地躲过一道足以贯穿机甲核心的光束。
“有，但需要时间。”凌霜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新的轨迹，“给我三分钟，我调整左翼区域的能量分布，制造一个‘陷阱节点’。你把它引过去，然后……”
她快速说出了计划。
墨寒听完，咧嘴笑了：“够阴险，我喜欢。三分钟是吧？老子撑得住！”
通讯暂时中断。
凌霜深吸一口气，开始执行计划。她的意识分出一小部分，专注于左翼战场的能量调控。这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雪上加霜——她必须同时维持对全局三万六千个能量节点的微调，还要在左翼特定区域布置一个精密的陷阱。
汗水浸湿了她的银发，顺着脸颊滴落。每一滴汗水在落地前，就被她体表散发的能量场蒸发成白色的雾气。
指挥中心的其他人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敬畏和担忧。
他们看到，这位以冷静和精准著称的“破械者”，此刻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的皮肤下，有银白色的光纹在游走，那是能量过载的征兆。她的眼睛、鼻孔、耳朵，都开始渗出细细的血丝。
但她没有停下。
手指在虚空中舞动的速度，快得拉出了残影。
“左翼陷阱布置完成，能量峰值将在2分47秒后达到临界点。”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墨寒，就位。”
“收到！”
混沌领域突然收缩，然后猛地膨胀。墨寒操控机甲做出了一个看似愚蠢的冲锋——径直冲向三台“处决者”的包围圈中心。
那三台机甲立刻做出反应，液态金属身体同时变形，从三个方向刺出致命的尖刺。
但就在尖刺即将命中【混沌】的瞬间，墨寒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而是进行了超短距离的空间跳跃——直接跳到了左翼那个“陷阱节点”的正上方。
三台“处决者”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进行相位追踪。它们的身体模糊了一瞬，然后出现在墨寒周围，再次形成包围。
“就是现在！”凌霜在通讯频道中低喝。
她切断了那个节点与整个“轮回壁垒”的能量连接。
不，不是切断，而是逆转——让节点的能量流动方向，在一毫秒内，完成一百八十度反转。
整个左翼战场的能量场瞬间紊乱。
那三台“处决者”的动作同时僵住了半秒。它们依赖的“预读算法”，是基于对战场能量环境的实时监控和分析。当能量环境在极短时间内发生剧烈反转时，算法会得到完全矛盾的数据，从而陷入短暂的逻辑混乱。
半秒。
对墨寒来说，足够了。
【混沌】机甲的双臂变形，延伸出两柄纯粹由熵增力场构成的巨刃。他原地旋转，巨刃划出完美的圆。
第一台“处决者”被拦腰斩断，液态金属的身体试图重组，但被熵增力场侵蚀，最终化为无序的基本粒子。
第二台试图后退，墨寒的左腿机甲突然脱离主体，化作一道流光贯穿了它的核心。
第三台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自爆。但爆炸的冲击波，被墨寒用最后的力量强行约束，压缩，然后——
“还给你！”
他将其投向收割者舰队最密集的区域。
一团直径三公里的火球在敌阵中绽放，至少二十艘收割者战舰在爆炸中化为碎片。
“目标清除。”墨寒喘着粗气，【混沌】机甲单膝跪在虚空中，表面的伤痕又增加了数道，“凌霜，多谢了。”
“不客气。”凌霜的声音更虚弱了，“但你最好赶紧撤退。你刚才那一击的能量波动，吸引了至少五个编队的注意，它们正在向你合围。”
“妈的，没完了是吧——”
墨寒的话没说完。
因为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回响在意识深处的声音。低沉，缓慢，仿佛来自宇宙尽处的回响:
“检测到高威胁目标……执行……清理协议。”
然后，战场中央，距离“轮回壁垒”仅三万公里的位置，空间开始扭曲。
一艘船，从虚空中缓缓浮现。
那不是之前见过的任何型号的收割者战舰。它更大，更古老，表面布满了无法理解的几何纹路。它没有炮口，没有能量波动，就像一块在星海中漂流了亿万年的黑色墓碑。
但所有人都感到了寒意。
刺骨的寒意。
“那是……”林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母舰。”凌霜盯着那艘船，眼中银白色的数据流疯狂闪烁，“不，不是我们在深渊回廊记录中看到的那艘‘核心母舰’。这是另一艘……更古老，更……不对劲。”
黑色墓碑般的战舰表面，那些几何纹路开始发光。
光芒很暗，暗得像最深沉的夜。
但当光芒亮起的瞬间，“轮回壁垒”的表面，出现了一道裂痕。
不是被攻击打出的裂痕。
而是像玻璃被冻裂那样，自然蔓延的、蛛网般的裂痕。
从裂痕处开始，护盾的能量读数，开始以每秒3%的速度，不可逆转地——
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