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分,苏家村的后山小道上。
“动作快点,轻点!”
苏武阳压低了嗓音喝道。
他身后的几名精壮族人,正合力将三个沉甸甸的大箩筐搬上牛车。
箩筐里装的正是那三名,被五花大绑的假官差。
为了掩人耳目,箩筐上层铺满了厚厚的稻草和粗粮袋子,即便有人掀开看,乍一眼也只能看到满筐的粮食。
“呜……呜呜……”
箩筐深处传来沉闷的挣扎声。
苏武阳眼神一厉,隔着藤条筐便是一脚踹过去,力道控制得极好,既让里面的人吃痛老实,又不至于把筐踹坏。
“再动?再动就把你们扔进河里喂鱼!”
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墨身穿一袭青衫,站在牛车旁,神色沉静。
此次前往韶关提刑官司,由他来带队。
为了避免意外,除了负责押送的苏武阳,还有另外五名族中青壮。
到了提刑官司那种高门大衙,只有他才有资格递状纸、见主官。
若是让一群大字不识的农汉去,恐怕连大门都进不去,就被轰了出来。
“墨哥儿,都收拾妥当了。”
苏武阳跳下车,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柴刀,神色凝重道。
“两辆车,咱们六个轮流赶车、放哨。”
“为了避开丁家眼线,咱们不走官道,绕大路旁的小径。”
“虽然要多走三十里山路,但胜在人少、安全。”
苏墨点了点头,拱手说道。
“各位兄长,此行关乎苏族生死,拜托了。”
“嗨,墨哥儿说的哪里话!”
一名壮汉憨厚地抹了把脸。
“咱们是为了自己家,也是为了全村老小,只要能把这几个祸害送进去,咱们就算累断腿也值!”
“出发。”
苏墨不再多言,翻身上了第一辆牛车。
次日清晨,县衙后堂。
县令李正德端着茶盏,眉头紧锁。
那三名去苏家村拿人的差役,整整一夜未归。
按理说,苏家村不过是一群农夫,抓个不到九岁的孩童,不应该是手到擒来的吗?何至于耽搁至今?
“县令大人!”
一名心腹捕快匆匆跑进来,附耳低语道。
“派去苏家村打探的兄弟回来了,村里安静得很,没见着那三个兄弟的影子。”
“倒是听村民随口提起,说是苏家那位神童秀才公,昨日一大早就坐车出门了。”
“说是要去府城拜访孙知府,感谢知府大人的提点之恩。”
“什么?去见孙知府了?”
李正德手一抖,茶水滴在手背上,烫得他一个激灵。
这是苏墨临走前设下的障眼法,此刻却击中了李正德的软肋。
李正德是个官场老油条,向来奉行明哲保身之道。
如今这样一看,猛然想起那位孙知府,似乎对苏墨颇为青睐,此前还特意问过苏墨的学业。
若是苏墨此刻真在孙知府府上,自己这边若是大张旗鼓地捉拿苏墨,岂不是直接打了顶头上司的脸?
更何况,丁家虽然是地头蛇,势力庞大,但毕竟只是豪强。
而孙知府可是掌握着自己乌纱帽的封疆大吏。
不行,这潭水太浑了。
李正德在屋内来回踱步,脸色阴晴不定。
那三个差役失踪得蹊跷,若是苏家村动了手,此刻必然大乱,可村里却风平浪静。
若是没动手,人去哪了?
“莫非……是被孙知府的人半路接走了?”
李正德脑补出了一场大戏,背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不行,这事儿我不能掺和太深。”
李正德猛地停下脚步,连忙喊道。
“去,派人去丁府传个话,就说那三个差役在苏家村附近失踪了,疑似苏墨逃往府城。”
“此事需丁家自行协助寻找,县衙人力有限,暂时抽调不出人手。”
既然是烫手山芋,那就扔回给丁家。
反正人是丁家要抓的,出了事,也是丁家和苏墨去斗。
和他李正德又有什么干系?
而另一边,丁府大厅内。
“砰!”
一只名贵的青花瓷盏,被狠狠摔在地上。
丁家大公子面色铁青,听着下人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你个李正德,平日里拿银子的时候比谁都快,真遇上事儿了,倒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他又哪能看不出李正德是在推诿?
说什么人力有限,分明就是怕了孙知府,不敢再动苏墨。
“大公子,那现在怎么办?”
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三个差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会不会……”
“废物!”
丁家大公子骂了一句,眼神阴鸷道。
“那小子既然敢说是去拜访孙知府,不管是真是假,都说明这小子察觉到了危险,他这是想借势压人!”
丁显背着手,在厅内走了两圈,眼中的杀意愈发浓烈。
苏墨不死,丁家寝食难安。
这小子还不到九岁,就有这般心机手段,若是让他长大了,丁家还能有活路?
“李正德想撇清干系,保他的乌纱帽,我偏不让他如意!”
丁家大公子咬咬牙说道。
“你去告诉李正德,若是抓不住苏墨,等我丁家在朝中的靠山怪罪下来,他这乌纱帽照样保不住!不过……”
他话锋一转,冷哼一声道。
“靠人不如靠己,既然官府推诿,那我丁家也应该出人帮忙。”
“传我命令,让家里那一队护院和打手全部出动,直接去苏家村!”
“去抓苏墨?”
管家又问道。
“苏墨既然说去了府城,那多半是跑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丁显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继续说道。
“去把他爹他娘都给我抓起来,我就不信,拿刀架在他全家脖子上,这小子还能躲在府城不出来!”
……
正午时分,苏家村口。
三十多名手持棍棒的丁家打手,气势汹汹地堵在了村口前,领头的是丁家一名管事。
“让开!都给我滚开!”
那管事挥舞着手中的铁棍,指着挡在面前的苏族村民骂道。
“我们是丁府的人,来找苏明哲一家讨债!”
“谁敢拦着,那就是跟丁家作对,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讨债?”
一名年轻力壮的苏族后生站了出来,他赤着上膀子,手中的扁担横在胸前,怒目圆睁道。
“你少放屁!苏明哲大哥从不欠人钱财!你们这群狗腿子,分明就是想进村抓人!”
“今日要是让你们进了村,抓走了我们族人,我苏族往后在十里八乡还怎么做人?还怎么抬得起头?”
那后生一声怒喝,身后的数十名青壮齐声附和道。
“对!不许进!滚出去!”
声浪之大,竟将丁家那帮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打手,都震得后退了半步。
丁家管事脸色难看,他没想到这帮泥腿子竟然这么硬气。
往常只要报出丁家的名号,哪个村子不是吓得瑟瑟发抖?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打进去!”
管事恼羞成怒,一声令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时,祠堂这边也得到了消息。
族长苏德海听闻丁家打手围堵村口,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
“好!来得好啊!”
几位族老都懵了,连忙问道。
“族长,这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是好事?”
“你们糊涂啊!”
苏德海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精光。
“他们大张旗鼓地来村里堵人,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墨儿已经走了!说明他们还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打转!”
“只要把他们拖在村口,拖得越久,墨儿他们在路上就越安全!”
说到这里,苏德海立刻开始排兵布阵道。
“传我命令,让村里的青壮只许守,不许攻。”
“就在村口耗着,别真的打出人命来,但也绝不能放他们进来一步!”
随后,他看向旁边几位,眼神犀利的婶娘,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道。
“另外,让村里那些嘴皮子利索的妇人们都去村口。”
“给我骂阵!怎么难听怎么骂,把丁家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溜溜!”
“务必让他们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于是,苏家村口出现这样一幕。
几十名苏族青壮手挽手,肩并肩,在路中间组成了一道人墙。
任凭丁家打手如何推搡、恐吓,这道人墙都纹丝不动。
而在人墙之后,是一支由村中妇人组成的队伍。
带头的是苏墨的一位本家婶子,平日里就以嗓门大,骂人词汇丰富著称。
她双手叉腰,站在高处,指着对面丁家管事的鼻子就开始输出。
“呸!哪里来的野狗在咱们村口乱吠?瞧你长得那尖嘴猴腮样,一看就是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没夹住,把你掉进尿盆里泡发了!”
“丁家?我呸!我看是缺德带冒烟家!欺负老实人算什么本事?有种你们去边疆杀鞑子啊?一群只会窝里横的软脚虾,生孩子没屁眼的玩意儿!”
“哎哟,看那个拿棍子的,腿抖什么?是不是昨晚在窑子里把精气神都泄光了?就你这熊样还想进村抓人?回家吃奶去吧!”
妇人们的骂声此起彼伏,用词之粗鄙、角度之刁钻、气势之磅礴,简直如同狂风暴雨。
丁家那些打手,平日里也就欺负欺负不敢还嘴的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他们虽然凶狠,但总不能真的冲进去,打杀这群手无寸铁的妇女,更何况前面还挡着一群虎视眈眈的壮汉。
那个领头的管事,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对面道。
“你……泼妇!简直是泼妇!”
“泼妇怎么了?泼妇也比你们这些,给人家当狗的强!”
丁家众人此时只觉得进退两难。
冲,冲不进去。
退,回去没法交差。
骂,又骂不过。
一时间,苏家村村口陷入了僵局。
而在这场骂战掩护下,几十里外的山道上,两辆载着假官差的牛车。
正趁着天色,平安地越过了最危险的一道关卡,向着韶关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