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父子俩走后,苏家族长家的堂屋内,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苏德海坐在炕沿上,手中的旱烟袋锅子几乎没停过。
大儿子苏长林满脸担忧的走进屋内,压低声音急道。
“爹!您真要听那孩子的?那可是官差啊!咱们这是……这是聚众抗法啊!”
“万一丁家那头真追究下来,咱们全村几百口子还能有个好?”
他虽然没有进屋,但却躲在外面偷听了一会,直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长林越说越怕,声音也都带了颤音。
“为了一个苏墨,搭上全族的身家性命,这值当吗?要不咱们还是……”
“闭嘴!”
苏德海猛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浓重的白雾,隔着烟雾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长林啊,你活了四十多年,可却还没个娃娃看得通透。”
苏长林闻言一愣,反问道。
“爹,这是什么意思?”
“苏墨今晚有句话说的很对,让我十分担忧,也因此答应了下来。”
苏德海的声音沙哑,淡淡道。
“他说,丁家已经把咱们往上爬的梯子,给撤了。”
“啥……啥梯子?”
苏长林一脸茫然,这段他怎么没听到呢?。
“梯子,就是出头的路!”
“你想想,这么多年咱们苏家村,还有这周围十里八乡,除了丁家之外,可有出过像样的大人物?”
“但凡稍微有个冒头的,是不是最后都莫名其妙没了声响?”
苏长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咱们苏家世世代代土里刨食,见个县里的衙役都得点头哈腰。”
苏德海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咱们还要这样窝囊多少年?你儿子,你孙子,难道也要像咱们一样,一辈子当个任人揉捏的泥腿子?”
“爹……我……”
“若无变数,苏族再过百年,也依旧是被人踩在泥里的命!”
说到这里,苏德海的声音陡然拔高。
“如今,苏墨就是这个变数!他是咱们苏族的希望!”
“可丁家要斩断我们的希望,咱们若是也不护着点,那可就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可是爹,那毕竟是官府……”
苏长林认为苏德海说的不无道理,但心中还是有点怕。
“你怕个球!”
苏德海猛地站起身,脸上透出一股决绝之色。
“如果真出了事,我便自己扛下来,之后苏族就要靠你了。”
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下苏长林站在原地。
不等天刚蒙蒙亮,苏德海便召集了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
在祠堂祠堂偏厅内,几位老人面色凝重,低声商议了许久。
最终,苏德海一锤定音道。
“今日这顿酒,不是庆功酒,而是同心酒!把全族的人心都给我聚起来!”
“告诉大伙儿,谁要是敢在这节骨眼上掉链子,我苏德海第一个饶不了他!”
……
与此同时,苏墨家的小院从清晨开始,就热闹得如同过年一样。
苏明哲这次也是豁出去了,直接从床底掏出了一百两银子,交给了负责采买的族人。
“买!都挑好的买!”
苏明哲咬牙切齿的说道。
“猪肉要肥的!米面要精的!酒要最烈的!别怕花钱!”
在苏明哲的豪气之下,很快一车车的物资运进了村子。
镇上粮铺最好的精米白面,药铺里平日舍不得用的桂皮、八角等香料。
还有那头三百多斤的大肥猪,此刻正被几个壮汉按在案板上,发出震天的嚎叫。
“好家伙!墨哥儿家这是不过了?”
“你懂什么!人家这是为了咱们族里争气!”
村民们看着这流水般的食材,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不用人招呼,各家各户便自发地行动起来。
男人们搬来了自家的大铁锅、长条凳,在祠堂门口的空地上,用石头垒起了十几口简易的土灶。
妇人们则在温氏的带领下,洗菜、切肉、和面。
村里那位平日只在红白喜事,才露一手的大厨王婶,更是被请来掌勺。
外面热闹的热火朝天,苏墨在屋内却有些心神不宁。
铺开宣纸想要练字静心,可笔下的字迹却有些浮躁。
“墨儿。”
温氏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热茶。
她见儿子眉头紧锁,不由得担忧道。
“怎么了?外面这么热闹,你怎么反而不开心?”
苏墨放下笔,看着母亲轻声说道。
“娘,您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温氏闻言一愣,反问道。
“不是因为你中了秀才,为了躲避那个丁家吗?”
“不全是。”
苏墨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道。
“昨日官差要来抓我,被挡了回去,但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顿饭不是为了庆祝,是为了让族里的叔伯兄弟们,吃了这顿饭,好帮我挡官差的。”
“挡官差?”
温氏迟疑了片刻,声音微颤的说道。
“族长他们,他们答应了吗?”
虽说她也知道官差,以及丁家的事情,但知道的并不全面,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甚至要动用全村人民。
“族长知道,族老们也就都知道了。”
“至于其他人,今天吃过之后,自然也就知道了。”
温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
她下意识想冲出去,告诉大家真相,但却怕毁了儿子的安排。
最终,她选择相信儿子,故作平静的说道。
“墨儿,娘相信你,有需要娘的地方,你就叫娘啊。”
苏墨看着母亲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此事对于善良的温氏来说,其实是有些违心的,但形势逼人,没有办法啊。
重新提起笔,写下了一个个大字。
想到哪里便写到哪里。
直到写满了三张大字,他心中那股躁动,才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越是困境,就越要靠实力立足。
若我乱了阵脚,这一局便真的输了。
苏墨深吸一口气,将废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
随后,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时文选粹,开始大声背诵。
午时,宴席开场。
几十张桌子摆满了祠堂前的空地,热气腾腾的菜肴,如流水般被端了上来。
红烧肉色泽红亮,炖鸡汤香气扑鼻,大白馒头堆得像小山一样。
苏墨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衫,走到了主桌前。
这里坐着的是族长苏德海,以及几位白发苍苍的族老。
苏墨没有坐下,而是拿起酒壶恭敬的行礼道。
“族长爷爷,各位族老爷爷,我是族里的小辈,今日这顿酒理应由我,来为长辈们斟满。”
一位族老摆了摆手,便要客气道。
“你是秀才公,使不得……”
“族老爷爷,在外面我才是秀才。”
苏墨打断了他,语气诚恳道。
“但在苏家村,我永远是苏家的子孙,为长辈倒酒是本分。”
说着他便弯下腰,为每一位族老斟满了酒杯。
接着,他并没有停下,而是提着酒壶,走向了旁边的村民桌。
苏墨挨个走到村民桌前,凡是面前有酒杯的,无论长幼他都亲手为其添酒。
村民们哪里受过这等礼遇?
一个个受宠若惊,纷纷站起身来,双手捧着酒杯,激动得满脸通红。
“哎哟!墨哥儿!这怎么使得!”
“我这辈子,竟然能喝上秀才公亲自倒的酒!这话说出去,隔壁村的老李头得羡慕死我!”
苏墨微笑着,没有半点架子。
与此同时,主桌上的几位族老,看着这一幕神色各异。
他们早从族长口中得知了,今日宴席的真正目的。
一位族老看着苏墨那瘦弱的背影,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担忧道。
“这孩子……这次惹的祸不小啊,那是官府啊,咱们真能挡得住吗?”
另一位脾气火爆的族老,却是猛地灌了一口酒,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满脸怒容道。
“怕个球!那丁家欺人太甚!真当咱们苏家村是泥捏的?”
“墨儿这么好的孩子,他们也下得去手!这官差要是敢来,老子第一个拿拐杖抽他!”
苏德海坐在首位,看着苏墨,又看了看这些神情复杂的族老,心中暗自点头。
这孩子,是个人物,只是几杯酒,就把人心给拢住了。
这顿酒喝下去,恐怕苏家村这几百口人,就算是彻底绑在苏墨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