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辽东气候早已变得愈发寒冷。
每夜过后,街巷角落皆可见霜冰留痕。
虽不至于滴水成冰,却也到了该点炉取暖的时节。
至于卫城当中,依靠库中存余,以及东市几处炭铺中运回的木炭、煤炭,倒也足用。
李煜站于城头高墙,亲手丢下了火把。
‘噗——!’
火苗一寸寸地贪婪舔舐着堆成垛儿的干柴、畜粪,火焰愈燃愈盛,直至席卷而上。
“起烟!”
城墙上的兵卒只看那一缕烟尘升腾,霎时便高声传呼。
“起烟——!”
卫城其余三面城墙的马面烽台上,随着唱喝声传来,持火把等候的兵士急忙点燃柴垛。
半刻钟后,抚远卫城便升起四道狼烟。
李铭瞧着李煜从烽台上走了下来,还是忍不住告诫道。
“纳民固然是好事,但这烟起,却是指不定会引来些什么人物。”
“我看,这几天白日里,还是该多散些游骑出去。”
“以免......有不测之祸。”
李煜点点头,“铭叔说的在理。”
“如今城中马匹不少,每日散出三十骑,应是能够遮蔽抚远县周遭至少五里之境。”
李煜自然是知道这一点,野外不单有苟存求活的乡野小民。
更少不了诸如郑泗谷那般的强人匪盗。
燃起狼烟,固然聚民,却更会将此地方位暴露无疑。
但......
“铭叔,此时若再不聚民,待那雪寒覆境,山野之民恐难存续。”
人,可谓是这乱世最宝贵之物。
没有人,一切都无从谈起。
李煜长吁道,“如此放任小民寒毙,恐我等便再难成事!”
“以抚远一地孤城,今朝或守得一岁,却更难长久。”
粮会尽,炭会尽,盐更会尽,就连铁器,亦难长久。
“唯有蓄民力,待天时,我等才有存续下去的希望。”
“哎——”李铭无奈叹息。
他亦知晓,所以此前并不加以阻拦,只是在此刻稍加提醒。
李铭上前,拍了拍李煜肩头,“既如此,煜儿便尽管放手一搏罢!”
“这世道,能熬多久算是多久。”
李铭言辞间仍不免悲观。
这也恰是如今世道,各地皆是最盛行的一种观念。
一种迷茫无措之感,遍布在天下间每个人的心头。
尸祸面前,便是李煜亦不敢保证,能有什么万全之策。
人亡而尸动,逐生而啖。
如此时节,谁敢称不败?
可是,李煜却是摇了摇头,“铭叔,咱们脚底下的可是辽东啊。”
“除非这些尸鬼有什么冬眠的本事,否则以那滴水成冰之寒,定叫这辽东千里之尸害,为之一清!”
李铭看着少年郎,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只是语重心长道,“切莫枯望于此,依老夫看,决计不会如此简单。”
“不妨待那大雪覆地,再亲自一观其成效。”
“切记,眼见为实!”
难听的话,李铭不会说太多。
或许,李煜也曾心怀疑窦,只是不敢当众出口。
如今是乾裕三年秋末,将至霜降之时令。
按往年规律,今岁第一场雪,大概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
随时都可能下来。
往前倒推一年,乾裕二年秋末......
那便是高丽受倭人侵土,向大顺天朝告急求援之时。
李煜私下里细细想来,总觉得不大对劲。
高丽去岁冬寒似乎未能使境内之尸尽毙,以至东征之军殁于其境。
如此......尸鬼真能惧寒乎?
只怕是希望渺茫呐。
可这场雪,实在是已经承载了太多太多人的期望。
除了等待,李煜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
可他的等待,却着实是等来了一个惊天之讯。
待到隔日。
“什么?!”
堂下李季喘着粗气,面对李煜的疑惑,再次朗声禀报。
“报大人!”
“抚远以东,约十数里开外,旌旗招展,有大队人马向抚远而来!”
“卑职远眺旗号,似......似乎是我大顺之军!”
李煜和李铭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军队?
哪儿来的军队?
李煜蹙眉,急切道,“有多少人马奔我而来?!”
李季想了想,抱拳再拜,“应在千人之内,兵将数百!”
“但......尽为步军,马匹极少,其人驱车而来!”
李煜点点头,只得把衙前坊大户一事,再往后稍稍搁置。
他看向李铭,“铭叔,如今难分敌我,将哨骑尽数召回,登城待守,如何?”
“自当如此。”
李铭点点头,提醒道,“守卫城?还是守抚远县?”
“二者之差,也得早做决断呐!”
李煜低头看了看手掌正反两面,随即抬头,“若其近北城,则谨守卫城!”
“若其近南城,则先守南城!”
“如何?!”
李煜目光灼灼,意欲从李铭这位长辈身上寻求一丝斧正。
李铭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以抚远县当下局势,北城除了那面县城城墙,根本没什么防守价值。
城中坊市尚有数百尸鬼乱窜,虽说密度已经变得比当初低了许多,却总还是有的。
至于南城,南门乃是卫城军民出城的唯一之通路。
自然是不得不守。
“可,”李铭点头,“煜儿且披甲,老夫这就去吹号点兵!”
李煜抱拳,“稍后,南城见!”
“好,南城见!”
李铭裹了裹身上大氅,顶着寒风而去。
而李煜,却是急忙在家中侍女们的帮衬下,开始披挂着甲。
“老爷,请先换戎服。”
侍女夏清抱着一件黑色棉服,匆匆而来,这便是李煜寒时惯穿的戎服。
去岁脑袋挨得那一击骨朵,李煜当时甲胄内便穿的是这一身。
素秋、青黛、池兰三人,也捧着一件件甲袍往李煜身上系挂。
裙甲、直身甲、臂铠、兽皮捍腰、护心镜......
一件件地往李煜身上套了上去。
最终,全身甲胄一个不落,总重高达数十斤。
将李煜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守在家中,勿要慌乱。”
李煜抛下这么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独留四女痴痴地在堂内枯望。
“是,老爷......”
男人的身影顿了顿,但并未回头。
一路走出府邸,同样在紧急着甲的一众李氏亲卫,陆陆续续地汇集在李煜身后。
这支人潮越走越多。
待李煜抵达南城城头,城中李氏亲卫及族兵,随之者众近百。
李铭校场点兵,发放武备,尚需些时辰。
李煜亲自坐镇南城门楼,调度军情。
他身侧杵着一柄斩马刀,长柄架于膝上,端坐城头督阵。
“报——”
哨骑再探而归。
“城外之军,距抚远已不足十里,确是朝此而来!”
“其众约有五百之数!先锋甲械俱全,拥弓弩者众!”
闻听此讯,李煜面色微沉。
“传令下去,不必再探,紧闭城门!”
“喏!”
斥候即刻退下,又有传令兵举起令旗,向瓮城门楼打起了旗号。
伴着‘咯吱......咯吱......’的动静,勉强被修复的翁门绞盘被力士推动,下方城门缓缓紧闭。
这一日,由营军校尉杨玄策所率的一部东征残师。
终于是沿着昨日燃起的那几道烽火狼烟,疾行来到了抚远城外。
抚远周遭山林里,躲灾的逃亡百姓尚未到来,这支三百之军,却已率先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