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伍率余众逃入卫城西门,随即便被两名亲兵带到了门楼上。
厅室内,李煜、李铭分别坐在主座和右座。
李煜摆了摆手,押送薛伍的亲兵抱拳一拜,便退了出去。
薛伍腿一哆嗦,差点儿软了下去。
“小......小的拜见大人!”
他单膝跪地,身子弯的,仿佛要把脑袋都扎进地上的石砖里去。
‘咄......咄......’
李煜右手轻敲桌面。
“说说吧,”李煜终于打破了堂内沉默的气氛,“今日因何而乱?”
明眼人都看得出,薛伍一行的溃败和约定好的完全不同,毫无章法。
衙前坊南门、南坊北门,两道阻尸‘保险’都没来得及关合。
可谓失责。
薛伍喉间吞咽了两下,才小心开口,“禀......回大人话。”
“罪囚未能坚守一刻,事发突然,以至于卑职尚未来得及应对。”
薛伍本应分出一伍兵丁,提前折返去控制衙前坊南门,并作为接应。
原计划应该是且战且退,西市群尸自然会慢慢游散而出。
而非方才那般一股脑的把尸群引出来。
“大人容禀,卑职一路不曾懈怠!”
薛伍的声音中满是憋屈。
“实在是......实在是罪囚毫无力战之能,一人伤便尽溃!”
“群尸尾随其后,卑职再难相制!”
“不得已,为避免无谓之伤亡,卑职这才受其裹挟,一路奔逃!”
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不知何时起已经消失。
“抬起头来,”李煜轻声呵斥道,“不管怎样,你确实是完成了我嘱托之事。”
“本应有功。”
薛伍闻言抬头看了二位大人一眼,便连忙垂首,不敢再看,只待领受判处。
堂上李铭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薛伍。
“然而,”李煜话锋一转,“汝治军不力,兵败如山倒,此怠军之罪!”
“功过皆存,却难以相抵。”
恰在此时,李铭插话道,“我看,罚他五军棍,再给他赏一月的饷,如何?”
李煜与李铭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铭叔所言甚好,便以此而行。”
“卑职认罚,”薛伍双手抱拳,腰背更弯,“只是赏粮......卑职愧不敢当啊!”
“哈哈哈......”李铭抚掌轻笑。
“是个知轻重的。”
李铭左手轻捋白须,面上没了方才的严肃审视之意。
“不过,该你的就是你的,没有你拒绝的余地,老老实实地拿着。”
“待会去军法司衙门领了罚,就拿这赏去医廨,寻大夫瞧瞧,才能好的快些。”
薛伍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李煜。
见李煜点了点头,薛伍面上顿时一喜,“谢李铭大人!谢李煜大人!”
“卑职定当不负二位大人栽培爱护!”
李煜右手轻抬,“退下罢,尔自去领受。”
“喏!”
薛伍走时,再无人看押与他,脚步更是轻快。
李煜瞧着薛伍身影转出门外,才看向族叔。
“铭叔,此人你颇为看好?”
“我?”李铭诧异,又好似想到了什么,随即摇头,“我自然是不在乎他这样的人。”
“不过是随了你意,再给他个机会。”
被拆穿心思的李煜,也没表现出多么惊讶。
“他到底有没有能力,现在还很难说。”
李煜毫不掩饰地吐露道,“但他这样的人,却能为我所用。”
救命之恩也好,知遇之恩也罢。
薛伍这样的流民出身,身上早被打上了李煜阵营的印记。
起码,在抚远卫张承志、刘源敬等武官眼中,这些外来的流民,天然就归属于李煜的本部人马所辖制。
这些人,便可称其为李氏羽翼。
而李氏羽翼愈丰,则抚远卫城愈稳。
在城中大多数人眼中,皆是乐见其成。
类似薛伍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比如那西岭村的孙瓜落、孙四六等人,亦是如此。
“随你,”李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些人也闹不成什么风浪。”
“倒是今日那些罪囚,果断地可怕。”
李铭所言,好似意有所指。
李煜、李铭叔侄在城上瞧得清楚,一人一刀,罪卒们愣是把同伴给砍成了个滚地葫芦,喂了尸口。
表现出的果决狠辣,令人不免生疑。
“待会儿,侄儿把这些人分开问上一问,总能知道的。”
李煜仍是那般不急不缓,仿佛此事仍在掌握。
“来人!”他朝门外亲卫呼喊,“把人挨个儿押上来!”
李煜说罢,才朝族叔李铭道,“就劳铭叔辛苦,再陪侄儿审上一审,如何?”
“贤侄此刻,倒是颇有乃父之风。”
李铭似乎颇为开怀。
“也罢,老夫也好奇得紧呐!”
......
“小的跑在前头,只听闻惨叫,未敢回头。”
“小人确实是下意识刺了一枪,可他已经染了疫,反正也活不成了!”
“......小人确实也砍了一刀。”
一连入堂五人。
其中两个一路跑在前面,对此事没什么很深的印象。
另外三人,则皆是衣袍染血,想藏也藏不住,只得老实交代。
“是......是大兄!”
“不,好像是郑泗谷!”
“对,就是郑泗谷!”
三人当时只觉得那第一道声音甚是熟悉。
此刻上了‘公堂’,一个个脑子都清明了许多,很快就指出了人选。
一个是巧合,两个是万一,那三个就只能说是必然。
李煜挥手屏退这第五个罪囚,这才看向族叔李铭。
“我看也不必再问了。”
“也只能是他了,郑泗谷。”
李铭也表达了认可,“看来确实是个祸害,亦有些急智。”
据众人所言,郑泗谷分明是跑在队伍前列。
可他却不忘未雨绸缪,哪怕落后几步,也在所不惜。
确实,麻杆儿的献祭,给他们换了条安稳的生路出来。
可军中袍泽,最忌讳的就是郑泗谷这样的货色,为人所不齿。
落井下石,小人行径。
李煜虽不诩君子,却也不由为之顾忌三分。
细细想来,他对城中百姓大多皆有恩情,唯独于这郑泗谷,好似只剩那牢狱之怨?
李煜眉头蹙了蹙,感叹道,“现在想来,此獠性恶,今日若依约将之放民,我心不安呐。”
“疑神疑鬼,与乃父一般模样!”李铭虽嗤笑一声,却也并不反驳。
眼珠子一转,李铭便有了主意。
“煜儿,此事交给老夫。”
“这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总有适合他的用处。”
李煜虽说不解,却也乐得如此。
“好,那侄儿便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