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城，静止了。
不是形容词，是真的、物理意义上的静止。
莫小白拉着静溪真君，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观星阁顶层，推开门的刹那，两人都愣住了。
天衍神君站在窗边，背对门口，保持着眺望远方的姿势，手里还端着那杯没喝完的灵茶。茶水的热气凝固在空中，形成一朵小小的、静止的白云。窗外的风停了，树叶定格在摇摆的瞬间。一只灵鸟悬停在半空，翅膀展开，却一动不动。楼下广场上，巡逻的弟子、重建的工匠、嬉闹的孩童、甚至空气中飘浮的尘埃……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画卷，凝固在上一秒。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没有生命的气息（除了他俩）。连灵气都停止了流动，整个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这……这是怎么回事？”静溪真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下意识地抓紧了莫小白的手。眼前这诡异的景象，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即便是再高深的定身法术，也不可能同时定住一城生灵，甚至凝固灵气和微风！
莫小白心头沉到了谷底。“监察令”的警报还在脑海中回响：“高优先级协议入侵”、“未授权高阶规则覆盖”、“万物凝滞协议”……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有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或力量，正在对整个天机城节点，进行某种强制性的“格式化”或“重启”前奏！而“万物凝滞”，只是前奏的开始！
“是‘监察令’警报的入侵！”莫小白快速解释，“有东西在对天机城节点进行规则层面的覆盖！我们得立刻找到天衍阁主……虽然他可能也动不了。”
他拉着静溪，走到天衍神君面前。果然，天衍神君眼神凝固，气息全无，如同最逼真的雕塑。莫小白尝试输入一丝灵力，毫无反应。用“监察令”感应，也只能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冰冷的规则力量，将天衍神君乃至整个天机城范围内的一切“变量”都强行“锁定”了。
“连元婴后期都无法抵抗……”静溪真君脸色发白。
“这不是修为高低的问题，是规则层面的碾压。”莫小白沉声道，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面对这种层面的力量，他这“丙级临时工”的权限，显得如此苍白。
“那我们为什么没事？”静溪真君问出了关键。
莫小白看了一眼胸口的“监察令”，玉坠正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晕，将他和静溪笼罩在内。“应该是‘监察令’的保护。它识别我为当前节点临时管理员，静溪姐你在我身边，可能被判定为‘关联人员’，所以暂时不受影响。但这保护能持续多久，不好说。”
他尝试沟通“监察令”，想要获取更多关于“协议入侵”的信息，或者尝试“上报上级节点”。但“监察令”反馈的信息冰冷而有限：
“入侵协议优先级过高，当前管理员权限不足，无法获取详细信息。上级节点通讯……尝试连接中……连接失败。网络状态：不稳定。建议：寻找入侵协议源点，或启动节点应急方案。”
连接失败？网络不稳定？看来这“入侵”不仅针对天机城节点，还干扰了“监察网络”本身的通讯？这得多大能耐？
“源点……会在哪里？”莫小白皱眉思索。能够对整个节点进行规则覆盖，源点必然在节点核心，或者与节点紧密相连的地方。天机城节点核心，无疑就是“周天星辰轮回大阵”的最深处，也就是观星台地底。
“去阵眼核心！”莫小白当机立断。那里或许有线索，或者……有“节点应急方案”？
两人再次冲出观星阁，在静止的城市中奔跑。场景诡异而荒诞。街道上，人们保持着千姿百态的静止姿态：奔跑的、交谈的、买卖的、争吵的……表情鲜活，却如同蜡像。一只灵犬跃起的姿态凝固在半空，舌头还伸在外面。酒馆里，酒保倒酒的动作定格，酒液悬停在壶口与酒杯之间。
静溪真君看着这如同末日般的寂静景象，脸色苍白，紧紧跟在莫小白身边。她的手一直被他握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是她在这诡异静止世界中唯一的依靠和真实感。
很快，他们再次来到观星台下，进入通往阵眼核心的密道。密道两侧的萤石光芒也凝固了，光线昏暗。守卫的弟子如同泥塑木雕。
深入地下，来到那间巨大的、遍布阵纹的密室。这里是“周天星辰轮回大阵”的真正核心控制室之一。中央的阵盘上，原本缓缓流转的银色星光，此刻也完全凝固，化作一幅静止的、复杂瑰丽的星空图案。
“监察令”进入这里后，震动变得更加剧烈，散发的白光也亮了一些，似乎在与阵盘深处某种存在产生共鸣。
莫小白走到阵盘前，将手按在阵盘中心，同时将神念沉入“监察令”，尝试以管理员权限，深入沟通阵盘核心。
“嗡——！”
阵盘猛地一震！虽然整体依旧凝固，但中心处，一点微弱的银光挣扎着亮起，仿佛沉睡了无尽岁月的意识，被“监察令”的气息勉强唤醒了一丝。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苍老意念，传入莫小白脑海：
“节……点……守……护……灵……苏……醒……检……测……到……未……知……协……议……入……侵……万……物……凝……滞……已……启……动……高……阶……规……则……覆……盖……进……行……中……”
“入……侵……源……点……锁……定……节……点……地……下……三……千……丈……‘源……初……之……地’……入……侵……类……型……‘协……议……重……启’……目……标……抹……除……当……前……节……点……所……有……变……量……重……置……为……初……始……状……态……”
“警……告……节……点……当……前……管……理……员……权……限……不……足……无……法……阻……止……节……点……应……急……方……案……唯……一……选……项……启……动……‘最……终……防……御……协……议’……需……甲……级……及……以……上……权……限……或……节……点……创……造……者……信……物……”
“节……点……守……护……灵……能……量……不……足……即……将……沉……睡……祝……你……好……运……外……来……的……管……理……者……”
意念到此，彻底消散。阵盘中心那点银光也熄灭了。
莫小白脸色难看。地下三千丈？“源初之地”？那里是节点最初设立的地方？入侵的是一种叫“协议重启”的东西，要抹除节点所有“变量”，重置到初始状态？这“变量”恐怕包括天机城所有生灵，甚至包括这阵法本身！而阻止的方法，是启动需要甲级权限或“节点创造者信物”的“最终防御协议”？
甲级权限？他现在只是个丙级临时工，差着十万八千里！节点创造者信物？那是什么玩意儿？听都没听过！
“地下三千丈……源初之地……”静溪真君也听到了意念，她思索道，“天机城建城之前，此地据说是上古宗门‘星衍宗’的山门遗址。难道‘源初之地’，指的是星衍宗的核心禁地？传闻星衍宗精通星辰占卜与空间阵法，莫非……”
“星衍宗？”莫小白心中一动。天机阁的“周天星辰轮回大阵”得自上古遗迹，难道就是星衍宗所留？那“节点创造者”，会不会就是星衍宗的开派祖师，或者与“监察网络”有关的大能？
“不管怎样，必须下去看看！”莫小白道。留在上面只能等死，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少能找到入侵的源头。
“怎么下去？地下三千丈，而且被规则力量封锁，寻常遁地术恐怕无效。”静溪真君皱眉。
“用这个。”莫小白看向胸口的“监察令”。既然是节点管理员，或许有权限开启通往节点核心区域的通道？他再次沟通“监察令”，传达“前往节点核心源头”的意念。
“监察令”白光闪烁，似乎在检索权限。片刻后，一道信息反馈回来：“临时管理员权限确认。允许开启通往‘节点源初记录点’（非核心控制区）的临时通道。警告：通道不稳定，目标区域已被未知协议力量污染，风险极高。是否继续？”
“继续！”莫小白毫不犹豫。
“嗡！”
“监察令”光芒大放，投射出一道银色光束，照在阵盘旁边一处空地上。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缓缓旋转，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不断扭曲波动的银色光圈，内部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走！”莫小白拉着静溪，率先踏入光圈。静溪一咬牙，也紧跟进去。
眼前一花，失重感传来。仿佛穿过了一条漫长而扭曲的滑梯，四周是飞速倒退的、光怪陆离的彩色流光，夹杂着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和扭曲的噪音。通道极不稳定，剧烈震荡，仿佛随时会崩塌。
莫小白将静溪紧紧护在怀中，轮回之力撑开护罩，抵挡着空间乱流的撕扯。静溪也运起灵力，两人合力，才勉强稳住身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很久。“噗通”一声，两人从通道另一端摔了出来，落在一片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监察令”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晕，照亮方圆数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陈腐的尘土味，还有一种……极其古老、沧桑、仿佛穿越了无尽时光的气息。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看不到边际的地下空间。脚下是平整的、不知名材质的黑色石板，上面刻满了复杂到令人眼花的、已经黯淡无光的符文。四周是粗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同样刻满符文的石柱，支撑着高高的、隐没在黑暗中的穹顶。许多石柱已经断裂、倒塌，碎石遍地。更远处，似乎有一些残破的建筑轮廓，影影绰绰。
死寂，空旷，破败。这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了亿万年的神庙，或者……陵墓。
“这里就是……源初之地？”静溪真君打量着四周，声音不自觉地压低。这里的古老和死寂，让她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敬畏和寒意。
莫小白站起身，警惕地扫视四周。“监察令”的感应告诉他，那股“协议入侵”的冰冷规则力量，在这里更加浓郁，源头似乎就在这片废墟的深处。
“小心点，跟着我。”他低声道，握紧了静溪的手，另一只手握住了血狱刀，朝着感应中力量最强的方向，缓缓走去。
脚下的石板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踩上去悄无声息。两侧的石柱和残垣断壁在“监察令”微弱的光线下，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巨兽。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座相对完好的、规模宏大的殿堂。殿堂大门早已不见，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门洞。门洞上方，挂着一块残破的牌匾，上面用一种极其古老、莫小白完全不认识、但“监察令”却自动翻译出含义的文字写着：
“星衍枢机，万象归源”。
星衍枢机！果然是星衍宗的遗迹！而且看名字，这里恐怕是星衍宗最核心的机密所在！
莫小白和静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两人小心翼翼地踏入殿堂。
殿堂内部更加空旷，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圆形的、高约一丈的玉石祭坛。祭坛上，刻满了更加复杂、更加精密的阵纹，此刻，这些阵纹正闪烁着微弱但极其不稳定的、时银时黑的诡异光芒，仿佛有两种力量正在其中激烈对抗。
而在祭坛的正中央，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个约莫人头大小、通体浑圆、非金非玉、散发着蒙蒙混沌光泽的……球体？球体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路，却仿佛倒映着宇宙星空、万物生灭的景象。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冰冷、漠然、却又蕴含着无穷奥秘的规则气息，从球体中散发出来，弥漫整个殿堂。
那股“协议入侵”的源头，那股“万物凝滞”的规则力量，正是从这个混沌球体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这是……什么？”静溪真君看着那混沌球体，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颤栗，仿佛蝼蚁仰望苍天。
莫小白胸口的“监察令”此刻震动得几乎要跳出来，白光前所未有的强烈，甚至带着一丝……激动？或者畏惧？
“监……监察令核心投影？不……是‘协议重启枢纽’！”一个冰冷、但比之前清晰得多的机械意念，从“监察令”中传出，带着明显的警告和……一丝恐惧？“检测到失控的‘监察网络’次级协议重启装置！警告！该装置已与未知高维意识产生连接，正在进行非法协议覆盖！必须阻止！否则此节点及所有关联变量，将在三个时辰内，被彻底格式化！”
次级协议重启装置？失控？连接未知高维意识？非法覆盖？格式化？
莫小白头皮发麻。也就是说，这玩意儿本来是“监察网络”用来重启或修复节点的正规工具（次级协议），但现在它“失控”了，还被某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高维意识”给遥控了，正在非法格式化天机城节点？而他们，只有三个时辰来阻止它？！
“怎么阻止？！”莫小白在心中急问。
“方法一：以更高权限（甲级或节点创造者信物）强制中断其协议。方法二：物理破坏其核心载体（风险：可能引发不可预知规则崩溃）。方法三：切断其与未知高维意识的连接（需定位并干扰连接通道）。”
甲级权限？没有。节点创造者信物？不知道是啥。物理破坏？听起来就很不靠谱。切断连接？连接通道在哪？
莫小白目光死死盯着祭坛上那个混沌球体，以及它周围闪烁不定的阵纹。他注意到，在祭坛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凹陷的卡槽，形状似乎……有点眼熟？
他走上前，仔细看去。只见那四个卡槽，形状分别是：方形、圆形、三角形、星形。而卡槽内部，隐约残留着极其微弱、几乎消散的古老气息。
“这形状……”静溪真君也跟了过来，蹙眉思索，“似乎……与某些上古传说中的‘四象镇物’有关？天方、地圆、人角、星辰？”
四象镇物？莫小白心中一动。难道，这祭坛原本需要四件特定的“信物”嵌入，才能正常启动或关闭？那混沌球体是后来被非法启动的？
“监察令，扫描祭坛卡槽，分析原本所需信物。”他命令道。
“扫描中……卡槽设计匹配‘监察网络’标准制式‘节点稳定锚点’。所需信物：天枢印（方）、地脉石（圆）、因果签（角）、星辰泪（星）。四物合一，可稳定节点核心，调控协议。当前状态：信物缺失。非法协议通过高维意识连接，绕过信物验证，强行启动。”
天枢印、地脉石、因果签、星辰泪？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凡物，上哪找去？而且就算找到，时间也来不及了。
“高维意识连接通道，能否定位？”莫小白问。
“正在尝试追踪规则波动……连接通道极其隐秘，与‘协议重启枢纽’深度绑定，常规手段无法定位。建议：启动‘监察令’基础规则洞察功能，全力扫描，或可发现蛛丝马迹。警告：全力扫描将极大消耗管理员神魂及‘监察令’能量储备，可能导致管理员意识受损，且会暴露自身位置，可能引来未知高维意识关注。”
全力扫描？消耗神魂？暴露位置？引来关注？风险一个比一个大。
但，还有选择吗？三个时辰，天机城几十万生灵，包括孙长老、王炎他们，都会变成“格式化”的数据，被抹除！
“干了！”莫小白咬牙，对静溪道，“静溪姐，帮我护法。我要用‘监察令’全力扫描这鬼东西，找到它和外界的连接通道。过程可能会有危险，你自己小心。”
静溪真君看着莫小白决绝的眼神，用力点头：“你放心，有我在。” 她站到莫小白身前，水蓝色灵力涌动，化作一层层水幕护罩，将两人护在中间。
莫小白不再犹豫，盘膝坐下，将全部心神沉入“监察令”，沟通其最核心的规则洞察功能。
“启动——全规则扫描！目标：混沌球体！扫描所有规则连接、能量通道、信息流向！”
“指令确认。全规则扫描启动。能量输出最大化。管理员精神链接深度强化中……”
“嗡——！”
“监察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将整个昏暗的殿堂照得如同白昼！一道无形无质、却仿佛能穿透万物本质的规则波纹，以莫小白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扫过混沌球体，扫过整个祭坛，扫过殿堂的每一寸角落！
“啊——！”莫小白发出一声闷哼，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被强行撕裂、拉伸，投入到一片浩瀚无尽、由无数色彩斑斓、扭曲跳动的“规则之线”和“信息洪流”构成的恐怖海洋中！无数嘈杂、混乱、冰冷、充满恶意的信息碎片，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扎刺着他的意识！眼前光影乱闪，耳边噪音轰鸣，整个人仿佛要瞬间崩溃！
这就是全力扫描的代价！以他元婴初期的神魂，强行驱动“监察令”进行高负荷规则作业，如同凡人试图驾驶星际战舰，稍有不慎，就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但他死死咬牙，凭借着坚韧到变态的意志力，以及轮回元婴那一点不灭的灵光，强行稳住心神，在无尽的信息洪流和规则乱流中，努力寻找着那一丝不和谐的、来自“未知高维意识”的连接痕迹！
“找到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万年。在无数代表“协议重启”、“规则覆盖”、“节点格式化”的冰冷银色数据流中，他“看”到了一条极其细微、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却散发着截然不同的、充满混乱、贪婪、毁灭欲望的暗红色“丝线”！这条暗红丝线，从混沌球体深处延伸出来，无视空间距离，穿透殿堂穹顶，不知连接到何处虚空，正源源不断地将某种充满恶意的指令和信息，注入混沌球体！
就是它！未知高维意识的连接通道！
然而，就在莫小白锁定这条暗红丝线的刹那——
“咦？”
一个宏大、冰冷、漠然、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仿佛源自无尽深渊的意念，带着一丝讶异，顺着那条暗红丝线，瞬间“看”了过来，锁定了正在全力扫描的莫小白，以及他胸口的“监察令”！
“有趣的蝼蚁……竟然能窥见‘源线’……还持有‘子令’……”
“既如此……便一并……抹去吧。”
随着那宏大漠然的意念，那条暗红色的“源线”猛地一亮！一股远比之前“万物凝滞”更加恐怖、更加本质的、仿佛能直接抹除“存在”本身的毁灭性规则力量，顺着“源线”，朝着莫小白，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