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白色的瘴气巨掌,遮天蔽日般压下,还未及体,一股蚀骨销魂的阴寒与污浊意念,便已如同冰锥,狠狠凿向言今的灵台!周遭的灰绿雾气也随之沸腾,像是无数饥饿的蛆虫,要从七窍钻入,啃噬他的神魂!
言今瞳孔骤缩,喉头一甜,强咽下翻涌的气血。右臂那层稀薄的归墟黑光,在这纯粹的、针对神魂的侵蚀力量面前,竟显得摇摇欲坠,如同风中残烛。他脚下生根般钉在原地,将身后的阿土死死护住,左臂横在身前,却知这凡胎肉体,恐怕连一息都抵挡不住。
阿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怀里的“圣物”似乎感应到危机,微微发烫,散发出更明显些的温热气息,勉强驱散了些许贴近的寒意,却也杯水车薪。
眼看那巨掌就要拍落,将二人连同神魂一起污秽、碾碎——
“呜——”
一声清越、孤峭、仿佛能刺透这粘稠污浊雾气的笛声,毫无征兆地,从岭上更高处的浓雾深处,悠扬传来!
这笛声极其古怪,音色非竹非玉,倒像是……某种坚硬的骨头镂空后吹奏而出,带着金石般的冷冽与穿透力。它并非什么复杂的曲调,只是几个简单的、重复的、却蕴含着某种古老韵律的音节。
笛声入耳,言今只觉得脑中那被瘴灵意念冲击带来的昏沉与刺痛,竟为之一清!像是炎夏里猛地灌下一口冰泉,灵台瞬间清明了几分。
而那拍下的瘴气巨掌,在听到这笛声的刹那,动作猛地一滞!构成巨掌的灰白雾气剧烈地翻滚、扭曲起来,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那两点猩红的光芒急剧闪烁,流露出惊惧与……茫然?
笛声未停,反而更加清晰、坚定。吹奏者似乎就在不远处的雾中,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
“呜——呜——呜——”
音节变化,带上了某种命令的口吻。
那庞大的瘴灵发出一声无声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尖锐嘶鸣,充满不甘与怨毒,却不敢再停留。它那雾气构成的身躯猛地向内收缩、坍陷,化作一股更加浓郁的灰绿瘴气,如同溃逃的败军,贴着地面,迅速朝着岭下更深、更污秽的沟壑中流窜而去,转眼便消失在浓雾里,只留下原地一片被侵蚀得更加黯淡、死寂的岩石。
压迫感骤然消失。
言今腿一软,差点跪倒,全靠一股意志强撑着。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冷汗涔涔,右臂那层黑光也瞬间黯淡下去,归墟的寒气缩回臂骨深处,传来一阵阵透支般的空虚剧痛。阿土更是直接瘫坐在地,抱着“圣物”的手还在不住发抖。
两人惊魂未定,目光齐齐投向笛声传来的方向。
浓雾如帘幕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拨开。一个身影,踏着嶙峋的山石,从雾中漫步而出。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身材颀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长衫,款式古朴,袖口和衣摆处打着几块同色的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他面容清矍,肤色是一种常年在雾气中不见阳光的苍白,下颌留着疏朗的短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瞳孔颜色极淡,近乎一种透明的灰,看人时带着一种疏离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冷意。
他手里,果然拿着一支笛子。笛身并非竹制,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暗黄色的骨质,看不出是什么生灵的遗骸,尾端用细绳系着一小块磨损严重的墨玉。
他停下脚步,站在几丈开外,灰淡的目光在言今和阿土身上扫过,尤其在言今那条异样的右臂和手中紧握的白石头上,多停留了一瞬,眼神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外来的?”他的声音也如同那骨笛声一般,清冷,没什么温度,“瘴云岭,不是游玩之地。”
言今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抱拳道:“多谢阁下援手。我等并非游玩,是有事需向北去。”
“向北?”中年男子眉梢微挑,“过岭?去找‘镜’?”
言今心头一震,此人竟也知道“镜”?他谨慎地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阁下是?”
“岭上的守墓人。”男子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看守一些……不该被打扰的长眠者。”他目光再次落向言今手中的白石头,“你手里那‘引子’,从哪得来的?”
“一位……哑默林中的前辈所赠。”言今答道。
“哑默林……失语者?”守墓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蒙上一层更深的漠然,“她倒是会给人找麻烦。既是她给的‘引子’,又引动了‘水镜玄机’……看来,你便是这一代的‘持钥人’了。”
持钥人?言今捕捉到这个陌生的称呼。
“何为持钥人?‘镜’又是什么?”他追问。
守墓人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云层压得更低了,雾气似乎又开始新一轮的涌动。“天快黑了,岭上的‘夜瘴’比白日凶险十倍,非你能抵挡。跟我来,有个地方可以暂避一晚。”
他说罢,也不等言今回应,转身便朝着雾中走去,脚步不快,却异常稳当,仿佛对这瘴气弥漫、危机四伏的山岭了如指掌。
言今与阿土对视一眼。留在这随时可能再冒出瘴灵的山道上,显然是死路一条。这守墓人虽神秘冷淡,但方才出手相助,似乎并无明显恶意。
没有太多选择。
言今扶起阿土,两人快步跟了上去。
守墓人在前引路,七拐八绕,避开一些雾气格外浓郁、隐隐有诡异阴影蠕动的区域,最终将二人带到了一处背风的、天然形成的岩洞前。岩洞口不大,内里却颇为干燥宽敞,地上甚至铺着些干草,角落里还堆着些用油布包裹的、看不清是什么的物件,显然有人常在此落脚。
“今夜便在此歇息。洞口我布了些驱瘴的‘净尘粉’,只要不出去,寻常瘴灵不敢靠近。”守墓人指了指洞内,“里面有清水和干粮,自取。”他自己则走到洞口一侧,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将骨笛横在膝上,望着洞外翻涌的雾气,不再言语,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言今和阿土道了谢,走进洞内。阿土又惊又累,吃了点东西,喝了水,很快便靠着岩壁沉沉睡去。
言今却毫无睡意。他坐在干草铺上,看着洞口那守墓人模糊的背影,又摸了摸怀里的白石头,心中疑团如这岭上的雾气,层层叠叠,挥之不去。
持钥人……水镜玄机……其他的镜……守墓人……还有那溪流下的古老存在……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望向洞外无边的黑暗与浓雾,只觉得前路愈发扑朔迷离。
而洞口,守墓人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骨笛,灰淡的眼眸深处,映着雾气的微光,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