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把草庐的影子又拉长了一截。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阿土蹲在菜畦边,心不在焉地薅着杂草,时不时抬眼瞄一下溪边那棵老槐树底下。
言今在那树下站了有半晌了,背对着草庐,手里攥着那块从溪底捞上来的白石头,指节捏得发白。溪水依旧叮咚,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肩头跳跃,却驱不散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郁。
该走了。
这念头一起,便再摁不下去。回音谷再好,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溪流底下那双“眼睛”,白石头的秘密,还有那破碎意念里提到的“其他的镜”和神秘的“他们”,都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勒着他,往前拽。
他转过身,朝草庐走去。阿土看见他过来,忙站起身,两手在衣襟上蹭了蹭,眼神里带着询问。
“收拾一下,我们该离开了。”言今的声音不高,却没什么转圜的余地。
阿土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厢房。
言今走到正屋门前,听泉翁正坐在屋里那张老旧的竹编摇椅上,眯着眼,似睡非睡,手里那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陶翁。”言今在门外站定,抱了抱拳。
听泉翁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他,没什么意外,倒像是等了许久。“想明白了?”
“嗯。”言今点头,“多谢陶翁这些时日的收留与指点。”
“谈不上指点。”听泉翁摇着扇子,目光落在言今紧握的右手上,“石头……‘看’到东西了?”
言今心中微凛,这老者果然知道些什么。他摊开手掌,露出那块温润的白石。“看到些过往的碎片,还有……一些讯息。”
听泉翁看了一眼那石头,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淡淡道:“看到便好。这石头,是‘引子’,也是‘路标’。拿着它,往北走,出谷,过‘瘴云岭’,或许能摸到点‘镜’的影子。”他顿了顿,补充道,“岭上有瘴,非气非雾,专蚀神魂,你那点归墟的底子,未必顶用。自己当心。”
“往北……瘴云岭……”言今记下,又问道,“陶翁可知,‘他们’是谁?”
听泉翁摇扇的手停了停,眼神望向门外苍茫的远山,沉默了片刻。“一群……早该被时光埋了,却偏不肯安生的老东西。”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讥诮与……疲惫?“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找‘镜’,或许也是为了这个。”
他没再细说,转而道:“那姓土的小子,你打算带着?”
“是。”
“带着也好。”听泉翁重新摇起扇子,“他那‘圣物’,虽招灾,却也辟邪。这一路,未必用不上。”
正说着,阿土已经背着他那个用破布包袱皮裹着的“圣物”,从厢房里走了出来,站在言今身后,低着头,不说话。
言今再次向听泉翁深深一揖:“陶翁,保重。”
听泉翁摆了摆手,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只有那摇椅发出规律的“吱呀”声。
言今不再耽搁,带着阿土,转身走出了小院,沿着溪流,朝着山谷的北面走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小径尽头,听泉翁才缓缓睁开眼,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极轻,很快散在了山谷的风里。
“归墟为引,万镜归一……这条路,可比你想象的要难走得多啊,小子。”
---
出了回音谷,景致立刻为之一变。不再是山谷的温润宁静,眼前是连绵起伏的、光秃秃的灰褐色山岭,植被稀疏,怪石嶙峋,一派荒凉景象。天空也阴沉下来,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这便是瘴云岭了。
还未真正进入山岭范围,一股淡淡的、带着腥甜与腐朽混合的怪异气味,便随风飘了过来。吸入肺中,让人微微头晕,心头烦恶。
言今停下脚步,解下腰间一个听泉翁给的、装着些祛瘴草药的小布袋,递给阿土一块让他含在口中,自己也含了一块。清凉苦涩的草药气息在口腔化开,稍微驱散了些许不适。
“跟紧我,别乱碰东西,尽量别大口喘气。”言今嘱咐阿土。
阿土紧张地点点头,把怀里的“圣物”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瘴云岭的地界。
起初还好,只是气味难闻,地势难行。越往深处走,四周的景象便越发诡异。灰色的雾气开始从地缝、石隙间丝丝缕缕地渗出,缭绕不散,视线变得模糊。那雾气并非寻常水汽,颜色灰中带绿,粘稠滞涩,沾在皮肤上,有种滑腻冰凉的感觉,并不舒服。
雾气中,开始出现一些扭曲的、仿佛痛苦挣扎的人形阴影,一闪即逝,分不清是真实存在的某种东西,还是瘴气致幻产生的错觉。偶尔能听到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如同呻吟又如同呜咽的声响,飘飘忽忽,辨不清方向。
言今右臂中的归墟寒气,在这浓郁的、侵蚀神魂的瘴气环境中,自发地活跃起来,在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光晕,将靠近的灰绿瘴气排斥开些许。但这消耗显然不小,他本就未完全恢复的右臂,又开始传来隐隐的胀痛和虚弱感。
阿土则全靠嘴里那块草药和怀中“圣物”散发出的、一种极其微弱的温热气息支撑,脸色发白,脚步有些虚浮。
正艰难前行间,前方浓重的雾气忽然剧烈翻涌起来!
一个高大的、仿佛由雾气本身凝结而成的灰白色人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小径中央,挡住了去路。那人影没有五官,轮廓模糊,周身不断有灰绿色的瘴气翻腾流转,散发出的神魂侵蚀之力,远超周围的环境!
它似乎对言今身上那层归墟气息颇为敏感,雾气构成的身躯微微转向言今,一种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好奇与贪婪意念,如同冰冷的触手,试探着蔓延过来。
言今心中一沉,知道遇上了瘴云岭中真正的“凶物”——瘴灵。
他缓缓将阿土护在身后,右臂抬起,赭红色的筋肉紧绷,那层稀薄的归墟黑光被他催动得明亮了几分,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冰冷火焰。
瘴灵那模糊的“头颅”部位,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死死盯住了言今的右臂。
紧接着,它那雾气身躯猛地膨胀,化作一只巨大的、由粘稠瘴气构成的灰白色巨掌,带着令人神魂战栗的侵蚀之力,朝着言今当头拍下!
掌风过处,连空间都仿佛变得粘滞、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