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陈怀义更加清楚自己的角色和价值。
他变成了王瀚林手中那把不见光的铲子,专门负责把那些碍事的“意外”,埋进土里。
……
陈怀义驾车拐下主路,驶上通往腾龙基地的专用道。
路面颠簸起来,两旁是堆积如山的矿石和煤渣,空气里弥漫着粉尘和隐约的硫磺味。
基地大门敞开着,保安认得他的车,挥挥手就放行了。
陈怀义直接把车开到基地项目部的小楼前。
这是一栋三层的旧楼房,外墙灰扑扑的。
他今天要找的刘三,就在这里的“安全协调办公室”挂了个名。
停好车,陈怀义抬头看了看天。
阴沉的云层压得很低,风里带着湿气,看样子傍晚有雨。
三期堆场那个陡峭的边坡,下雨天会变得更危险,碎石滑落的概率也更大。
时机不错。
他走进项目部小楼。
一楼大厅空旷冷清,墙面剥落,只有一盏日光灯滋滋地响着。
这里的管理比能源局大楼粗糙得多。
陈怀义转向楼梯口,打算步行上二楼。
陈怀义刚踏上两级台阶,二楼传来脚步声。
刘三从楼梯上走下来,手里拿着份文件。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身形精瘦,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主任。”刘三在楼梯中间停下。
“正找你。”陈怀义说,“上去说。”
刘三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两人一前一后上到二楼,走进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整齐。
刘三关上门,走到窗前看了眼天色。“要下大雨了。”
“正好。”陈怀义在椅子上坐下,“三期边坡那边,监理最近怎么说?”
刘三转过身,从桌上拿起一份报告递过去。
“上周又打了风险提示。连续降雨,岩体含水饱和,局部已经出现滑移迹象。这是监测数据。”
陈怀义接过报告翻了翻,没细看。
“有个叫李文远的,下午两点会过来。环诚咨询公司的,做环境评估。”
刘三沉默了两秒。“李文远……李国强的儿子?”
“你记得。”
“当年事后处理,我见过那孩子一次。”刘三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基地区域图,“十二岁,站在局里走廊上,不说话。”
陈怀义放下报告。“他现在接触郑明达,郑明达死了。”
“王处的意思?”
“不留后患。”
刘三的手指在地图上三期边坡的位置点了点。
“巡查便道这个拐角,岩层结构最脆弱。连续降雨后,发生局部坍塌的概率很高。”
他走回桌边,打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上周的安全巡检记录,标注了那段护栏有两根立柱基座锈蚀严重,存在隐患。我已经让人暂时不要维修。”
陈怀义看着刘三。
这个精瘦的男人在基地干了十几年,从普通安全员做到现在的位置。
他不是多话的人,但办事稳妥。
当年周正平那件事,现场痕迹处理得干净利落,事后报告也做得无可挑剔。
“要自然。”陈怀义说。
“自然。”刘三重复这个词,“今天下午如果雨势持续,边坡局部失稳是大概率事件。李文远以勘查名义上来,我会带他到最危险的点位。我会指出裂缝和松动岩块的位置,然后借口有急事离开十分钟。”
“十分钟够吗?”
“如果雨够大,三分钟就够了。”刘三看了眼窗外,“岩体失稳是瞬间的事。等我和救援队上去,只会看到一场意外。”
陈怀义站起身:“很好,我和王处等你的消息。”
刘三点点头,将桌上的文件收进抽屉锁好。
窗外雨声渐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比刚才更暗了,只有尽头一扇窗户透进灰蒙蒙的光。
远处工地的机械声被雨声掩盖,整栋楼显得异常安静。
陈怀义看了眼外面灰蒙蒙的天。“走电梯吧,快些。”
刘三没反对。
两人走进轿厢。
里面很宽敞,厢壁是粗糙的金属板,角落堆着几个空水泥袋,空气里有股铁锈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陈怀义按下“1”楼按钮。
按钮没亮。电梯没动。
“又坏了?”陈怀义皱眉。
刘三上前,用拳头捶了下按钮板,又连续按了几下开门键。
毫无反应。
“可能跳闸了。走楼梯吧。”
就在两人转身要出去的瞬间,头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轿厢里的灯突然亮了。
是几盏昏黄的灯泡,光线闪烁,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厢壁上摇晃。
陈怀义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再次去按开门按钮。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塑料按键,电梯门突然“哐当”一声猛地闭合!
速度快得惊人,带起的风扑在两人脸上。
厚重的金属门严丝合缝地关紧,将轿厢封闭成一个铁盒子。
寂静。
只有灯泡发出的微弱嗡鸣,和外面隐约的沉闷雨声。
陈怀义用力按开门键,没反应。
他又按其他楼层键,按报警键,所有按键都像死了一样。
“怎么回事?”他转头看向刘三,声音有些发紧。
刘三没说话,脸色沉了下来。
他走到门边,用手掌拍打金属门板。
“有人吗?电梯故障!”
咚咚的拍击声在轿厢里回荡,显得空洞而无力。
外面没有任何回应。
陈怀义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信号栏空空如也——一格信号都没有。
“这电梯多久没全面检修了?”陈怀义问道。
“按规定是半年一次。”刘三还在拍门,但力道渐渐小了,“但这种老设备……上次大修可能是三年前。”
他拍门的动作突然完全停住了。
手掌贴在门板上,眉头皱紧。
“怎么了?”陈怀义问。
刘三没回答。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几秒钟后,缓缓转过身,脸色在闪烁的灯光下有些发白。
“轿厢在抖。”他说。
陈怀义一愣,随即也感觉到了——脚下传来一种细微的震颤,从金属地板深处传来,像有什么东西在内部慢慢崩解。
两人同时低头。
角落那几个空水泥袋开始滑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轿厢地板在震动,越来越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