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瀚林想起李国强。
当年的隧道里,李国强是不是也这样?
躺在车里,看着黑暗的隧道顶,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无能为力。
那时候李国强在想什么?
想妻子?想儿子?
想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王瀚林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轮到他了。
缺氧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视野边缘出现黑斑,耳朵里嗡嗡作响。
外面的撬门声还在继续,但听起来很遥远,像隔着一层水。
他想起李文远照片上的眼睛。
空,冷,深。
现在那双眼睛,是不是正看着这里?
看着这个困在电梯里,慢慢窒息的人?
报应。
真的是报应。
他制造了一场气体中毒的死亡,现在自己也要死在气体里。
他躲在暗处拧动阀门,现在有东西在更暗处拧动另一个阀门。
公平。
太公平了。
王瀚林的嘴唇动了动,想笑,但发不出声音。
最后一点意识后,良久,“哐当”一声巨响。
门被撬开了。
新鲜空气涌进来。
但太迟了。
他已经无法呼吸。
黑暗彻底吞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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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瀚林被困在电梯中的时候,他的亲信手下老陈,陈怀义正驶向龙城北郊的“腾龙工地”。
那里是王瀚林早年批下的项目,如今名义上是民营企业在运营,实际上几层转包后,仍处在王瀚林的掌控范围内。
工地里有不少“特殊”的活计,也养着一批听招呼的人。
灰色轿车驶离城区,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
陈怀义握着方向盘,脸色平静,心里却想着王瀚林之前在办公室里的交代。
“找个工地,安排场意外,干净点。”
王瀚林说这话时,语气和让他去订个会议室没什么两样。
这种信任是十几年一点点堆积起来的。
从最早帮忙销毁几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到后来处理一些“不听话”的人,再到之后涉及人命。
王瀚林从未怀疑过他的执行能力,也从未亏待过他。
房子、儿子出国、老婆的工作……都是王瀚林给的。
陈怀义闭上眼睛。
他想起第一次真正“沾血”的事。
不是李国强,李国强是杨瀚林早年亲自动手处理掉的,他没直接参与。
王瀚林真正让他独立处理的第一个“人”,是周正平。
周正平是局里审计处的副科长,为人刻板,爱较真。
他在抽查一批老旧管网改造项目的资金流向时,盯上了其中一笔材料款。
那笔款子最终流入了一家空壳公司,而空壳公司的背后,隐约能看到王瀚林妻弟的影子。
周正平没有声张,而是悄悄开始外围调查。
但他低估了王瀚林在系统内的触角。
他调阅档案的记录,私下联系供应商的电话,很快被汇总到王瀚林桌上。
“这人不能留。”王瀚林当时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端起茶杯,像是随口闲聊般提道:
“对了,腾龙基地那边,一期西区有几间老工棚,听说最近雨多,地基泡得有点软。过两天好像有安全抽查?”
陈怀义站在桌前,立刻明白了。
他调来了周正平接下来一周的日程。
三天后,周正平要以审计组副组长的身份,被派遣至腾龙基地做“例行安全生产抽查”。
抽查的前一天,陈怀义悄悄找到了基地的刘三,刘三也是王瀚林的心腹。
陈怀义对刘三低声说了几句:“明天审计组来,重点看西区老工棚。那边柱子年头久了,雨又下了这么多天,万一检查的时候‘自然’出点状况,也是天灾。你懂怎么处理痕迹。”
刘三点了点头:“陈主任放心,明天那边柱子‘自然’断裂的痕迹,保证专业,谁也看不出毛病。”
安全检查小组到场那天,天色阴沉,飘着细雨。
基地负责人陪着审计组的周正平一行人,在项目部的板房里听汇报。
汇报结束,基地负责人按照流程提议去现场看看。
一行人穿上雨衣雨鞋,深一脚浅一脚往西区工棚走。
那排彩钢板工棚立在远处,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破旧。
走到距离工棚二十多米相对干燥的地方,队伍停了下来。
基地负责人介绍着情况,周正平认真听着,在笔记本上记录。
工棚区很安静,只有人声和雨声。
周正平观察了一会儿,指着工棚说:“这地基下陷明显,需要……”
他的话被一声突兀的“嘎吱”打断。
短促刺耳声音来自工棚方向,像湿木头被猛力折断。
所有人循声望去。
最外侧那间工棚的一角,一根承重柱歪斜下去,柱脚处木茬参差。
紧接着,那侧的彩钢板墙壁向内凹陷,发出令人牙酸的变形声。
“柱子断了!要塌!退!快退开!”基地负责人脸色煞白,大喊道。
人群瞬间慌乱,拼命往后挤退。
泥泞湿滑,好几人踉跄跌倒。
周正平离得最近,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站在原地没动。
就是这刹那的停顿,要了他的命。
“轰隆!!!”
工棚的整个侧墙连带部分屋顶,朝着他站立的位置轰然垮塌!
断裂的木材、扭曲的钢板、崩碎的材料,混合着泥浆雨水,将他彻底吞没。
尘土泥水四溅。
后退的人群惊魂未定,看着瞬间变成废墟的一角和毫无声息的坍塌处,一片死寂。
“救人!快挖!!”基地负责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发颤地扑上去。
其他人跟着慌忙挖掘。
把人挖出来时,周正平已经没了呼吸。
一块变形的彩钢板边缘切进了他的颈侧。
事后报告很快出炉:连日降雨导致地基软化,年久失修临时工棚意外坍塌,不幸造成审计组副组长周正平因公殉职。
周正平的女儿还小,哭得撕心裂肺。
局里发了抚恤金,王瀚林私人添了一笔,派人送到家里,说是“一点心意”。
陈怀义记得,王瀚林那天在办公室,心情不错,甚至泡了杯好茶。
他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推过来,微笑了一下:“老陈,工作做的不错。”
那信封,比往常任何一次都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