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护胸膛起伏,看着那两道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奸臣贼子。”
骂完这一句,他才觉得胸口那股郁气散了一些,正欲招来亲兵收拾残局。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一道倩影莲步轻移,缓缓走入厅内。
来人身着一袭素雅的罗裙,不施粉黛,却难掩其倾城之色,正是“苏妲己”。
她走到苏护身旁,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
“父亲。”
“方才那两位大人……是为何事而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替苏护抚平衣袖上的褶皱。
“女儿方才在后堂,隐约听见前厅有些争执声。”
“可是那两位大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她这话话问得小心翼翼,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不安地看着苏护。
全是演的。
哪怕隔着几重院落,凭她九尾妖狐的耳力,他们之间的谈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多好的机会啊,居然就让你这么白白浪费了!
费仲、尤浑那两个蠢货,虽然看着让人恶心,但他们提的建议,却是正中下怀。
只要你这老匹夫点点头,我今天就能顺理成章地入宫。
一旦进了宫,见到了人皇,她就能开启她的祸国大业。
完成女娲娘娘交代的任务还不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娘娘一高兴,随便赏赐点什么,都够自己少修行百千年。
这哪里是卖女求荣?
这分明是送她去修成正果!
偏偏这苏护,一口一个“不愿以色侍人”,一口一个“苏家骨气”。
骨气值几个钱?
能换来圣人垂青吗?
你清高。
你了不起。
你那是忠臣气节,可那是老娘的康庄大道啊!
阻道之仇,不共戴天!
这笔账,先给你记下了。
“苏妲己”心中恨意翻腾,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不谙世事的纯真模样,仿佛一朵未经风雨的娇花。
苏护身子一僵。
刚才骂得太投入,倒是忘了这丫头还在后院歇着。
他侧过头,看着女儿那张纯净无瑕的脸,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这等污秽之事,怎么能脏了女儿的耳朵。
“没什么。”
苏护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手一挥。
“不过是朝堂上的一些政见不合罢了。”
“那两人素来与为父不对付,今日说是来叙旧,实则是来给为父添堵的。”
“已经被为父打发走了,不必放在心上。”
“苏妲己”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既然你想演父慈女孝,那我就陪你演到底。
她往前凑了一步,眼眶瞬间红了一圈,泪珠子在里面打转,要落不落。
“父亲,您别骗女儿了。”
“其实……刚才你们的话,女儿都听见了。”
苏护一愣,面上的笑僵住。
苏妲己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
两行清泪顺着那白皙的脸颊滑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这眼泪说来就来,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狼狈,又能最大程度地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那两位大人,是想让父亲把我送进宫去,侍奉大王,对吗?”
“父亲,您是为了护着女儿,才把他们赶走的,对不对?”
苏护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没想到,女儿竟然全都听见了。
他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一股保护欲油然而生。
“妲己,你不要怕!”
“那是他们痴心妄想!”
“为父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在这大商也还算有几分薄面。”
“只要为父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把你往那火坑里推!”
“咱们苏家,做不出卖女求荣的事。”
这番话,说得那是掷地有声,感人肺腑。
若是原本那个真正的苏妲己在此,只怕早已感动得涕泪横流,抱着父亲痛哭一场了。
可惜。
站在苏护面前的,是一只活了千年的九尾狐狸精。
她听着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心里不仅没半点感动,反而只想翻白眼。
护我周全?
谁要你护了!
我是要去当祸水的,又不是去当小白兔的!
你把我带回冀州,那我这任务还怎么做?
“苏妲己”心里把苏护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是一副感动模样。
“父亲!”
“女儿虽是女流之辈,但也知道父亲如今的处境。”
“那两人既然敢找上门来,必然是奉了大王的旨意,或者是揣摩到了大王的心思。”
“父亲虽然刚正,不惧权贵,可我们苏家毕竟只是臣子。”
“若是为了女儿一人,连累了父亲,连累了哥哥,连累了整个冀州百姓……”
苏妲己仰起头,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决绝。
“女儿万死难辞其咎!”
“既然大王想要女儿入宫,那女儿便去!”
“只要能保苏家平安,保冀州无虞,女儿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感天动地。
连苏妲己自己都被这精湛的演技折服了。
看看。
什么叫大义?什么叫孝顺?
我都这般“委曲求全”了,你这老头子总该顺坡下驴,含泪答应了吧?
只要你点个头,咱俩这出父慈女孝的戏码就能圆满落幕。
我也能顺理成章地进宫,去完成我的任务,去祸乱那大商江山,大家皆大欢喜。
赶紧答应啊!
然而。
苏护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胡闹!”
“这种混账话,以后休要再提!”
“你把为父当成什么人了?”
苏护那张方正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可侵犯的威严。
他瞪着眼,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我苏护镇守冀州数十载,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黎民。”
“若是靠卖女求荣来保全性命,保全富贵,那我苏护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只要为父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就算是费仲、尤浑那两个奸贼在大王面前进谗言,就算是天塌下来,为父也替你顶着!”
苏妲己被吼得有些懵。
不是。
这老头是不是脑子里缺根弦?
这是送上门的富贵,是让你们苏家飞黄腾达的机会,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奇耻大辱了?
人类的脑回路,真是难以理解。
她强忍着把这老头一爪子拍飞的冲动,继续维持着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
“可是那两位大人既然来了,必然是得到了大王的旨意。”
“若是父亲强行拒绝,惹怒了大王,咱们苏家……恐怕会有灭顶之灾啊。”
“为了苏家,为了冀州的百姓,女儿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您就让女儿去吧。”
“谁说是大王的旨意?”
苏护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大手一挥,斩钉截铁。
“大王英明神武。”
“登基七载,四海臣服,万民归心,乃是难得一见的圣明之君!”
“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强抢臣女、荒淫无道的昏庸之事?”
“这定是那费仲、尤浑二人,为了邀宠献媚,自作主张!”
“他们这是欺上瞒下,想拿我苏护的女儿去当他们晋升的阶梯!”
“他们这是欺上瞒下,想坏了大王的一世英名!”
“这等奸佞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苏护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甚至开始自我感动起来。
“若是为父真的把你送进宫去,那才是真的陷大王于不义!”
“那是给大王那光辉伟岸的形象上抹黑!”
“作为忠臣,绝不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此事休要再提!”
苏护说完,一副“天塌下来老爹顶着”的豪迈模样。
苏妲己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老头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大王英明神武?圣明之君?
那个敢在女娲庙题诗亵渎圣人的家伙,是个屁的圣明之君!
你对那个昏君到底有什么误解?
人家都要把你女儿抢去当玩物了,你还在这一口一个“大王圣明”,一口一个“奸臣误国”。
简直愚不可及!
苏妲己心中疯狂咆哮,恨不得把这驿馆给拆了。
但面上,她还得维持着那副感动的神情。
“父亲教训得是,是女儿想岔了。”
苏妲己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既然父亲心中有数,那女儿……便不多言了。”
“女儿全听父亲安排。”
苏护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
“这两日你就好好待在后院,哪也别去。”
“等朝觐结束,咱们立刻回冀州。”
“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那两个奸臣还能强抢不成?”
苏妲己乖巧地点了点头。
“是,父亲。”
“那女儿先回房歇息了。”
“去吧。”
苏护摆了摆手。
看着女儿纤弱的背影消失,苏护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刚才那番话,虽然说得铿锵有力,但他心里其实也没底。
这里毕竟是朝歌。
那两人毕竟是大王身边的红人。
但他没有退路。
为了女儿,哪怕是得罪全天下的权贵,他也认了。
……
后院,厢房。
“砰”的一声轻响,房门被关上。
苏妲己脸上的那副乖巧柔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五官渐渐扭曲。
“老顽固!”
“死脑筋!”
“蠢货!”
“简直是不可救药的蠢货!”
她一掌拍在梳妆台上,那实木的台面竟被印出一个浅浅的掌印。
这老东西,软硬不吃。
她把戏都演到这份上了,甚至不惜给他立了个“慈父”的人设,结果这货反手就把她的路给堵死了。
还想带她回冀州?
做梦!
她这要是真回了冀州,女娲娘娘那边怎么交代?
既然软的不行。
那就只能使点手段了。
这个宫。
我非入不可!
谁也别想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