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石阶细窄湿滑,萧宝惠的轮椅无法下行。
魏王俯身,将宽大的后背朝向她:“九妹,上来,我背你下去。”
萧宝惠犹豫:“三哥,我自己试着走吧……”
“胡闹!台阶结冰,滑得很,你腿伤未愈,再摔一跤,这年就别想下地了。”
萧宝惠眼眶微热,终于趴去了魏王的后背。
魏王稳稳将她背起,一步步走下石阶。
“三哥,你对我真好,谢谢。”萧宝惠的声音闷闷的。
魏王朗声一笑,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傻丫头,说什么胡话!我是你哥哥,能对你不好吗?”
他将萧宝惠轻轻放在水边平坦处,又从侍卫手中接过两盏莲花灯,递给她。
萧宝惠接过第一盏。
她展开一直紧攥在手中的那张薄纸。
那是她写好的悼文,给那个未出世便离去的孩子。
字迹娟秀,墨痕微湿,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她将纸仔细折好,放入莲花灯中,又亲手点燃灯芯。
烛火亮起,映着萧宝惠苍白的脸。
“孩子……今生我与你没有母子缘分,愿你能投生去好人家,一生平安康健,无灾无难。”
她弯腰,小心翼翼地将灯送入水中。
纸灯晃晃悠悠,随波逐流,渐渐远去。
萧宝惠望着那点微光融入灯河,良久,才拿起第二盏灯。
这一盏,是给她母后的。
萧宝惠没有准备长篇的悼文,只提起笔,在灯面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
不孝女宝惠敬上。
墨迹未干,泪已先落。
一滴,两滴,砸在纸面上,洇开小小的湿痕。
她双手捧着灯,弯腰放入水中,河水冰凉,浸润着她的指尖,连带着她的心也好似被冰封的痛苦所萦绕。
萧宝惠难以抑制心底的悲痛,哽咽着低喃:“母后……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一辈子,您临走的时候,还放不下对我的牵挂。”
“我想告诉您,我和哥哥一定会好好活着,好好过下去,您九泉之下,请瞑目吧。”
最后几个字,已是泣不成声。
她望着那好似盏载着无数眼泪的莲花灯渐行渐远,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肩膀颤动,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漏出,混入河水呜咽,在寒夜里显得格外凄楚。
魏王看着,心中一酸,迈步想要上前安慰。
一只手臂却横过来,轻轻拦住了他。
是许靖央。
她对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萧宝惠颤抖的背影上,凤眸里是一片心疼。
“让她哭一会儿吧,遗憾和悲痛,如果能变成眼泪流出来,心里就不会那么苦了。”
魏王脚步顿住,喉结滚动,重重叹了口气。
“母后是好人,”魏王说,“当初我离京来到封地之前,父皇生我的气,不许官员相送,只有母后派人给我送了厚实的行囊,叮嘱我一路慢行。”
陆皇后虽更偏宠自己的亲生孩子,但对其余后宫子嗣向来一视同仁,能多照拂就多照拂,从不吝啬。
否则,魏王没有出身强势的母妃,又早年丧母,早就在后宫被欺负死了,养不出他这样仁厚的个性。
所以现在,魏王照顾萧宝惠,也完全是还了那些年陆皇后对他的照拂之恩。
萧贺夜站在许靖央身侧,面朝河面,眼纱素白,许靖央不由得侧眸瞧他。
他虽看不见,却也能听到萧宝惠的哭声。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萧贺夜下颌线绷得极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皇帝的行为,间接害死了两任妻子,许靖央想,萧宝惠心中是极痛的,萧贺夜心中又岂能不恨?
三人就这样静静立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夜风呜咽,河水潺潺,远处街市隐约的喧嚣。
很快,天空绽放烟火,将萧宝惠呜咽的哭声彻底压下去。
万千河灯顺流而下,烛光点点,如星河坠入凡间。
每一盏灯,或许都载着一份思念,一份遗憾,一份说不出口的牵绊。
萧宝惠哭了很久,回到家的时候,她筋疲力竭。
许靖央从她屋内出来,萧贺夜和魏王都站在外面。
“宝惠太累了,已经睡着了。”她说,“魏王殿下让人晚些时候再将她的汤药送进去吧,先让她好好睡一觉。”
魏王点头,叹了口气。
天色已晚,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萧贺夜沐浴后,被白鹤和黑羽送回来,他们两人到了门口就自觉收回了手,同时关上了门。
萧贺夜这次进门,没有像前两日那样,听见许靖央迎上来的脚步声。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才缓步朝里走。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在屏风另一侧,光线昏黄朦胧。
“王爷朝右走,”许靖央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平静低柔,“需要绕过你面前的屏风。”
萧贺夜依言而行,摸索着,总算走到自己床榻边坐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味。
屏风另一侧,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还有瓷瓶开合的轻响。
萧贺夜侧耳听了听:“你在换药?”
“嗯。”许靖央回应,“平日这时辰都是在宝惠那儿换,她今日累了,便不打扰她,反正王爷也看不见。”
萧贺夜沉默一瞬,问:“要不要本王帮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许靖央答得干脆,“以前在军营,受伤也都是自己处理。”
萧贺夜没再坚持,只道:“好。”
他抬手,摘下了蒙眼的素纱。
薄眸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蒙着一层淡淡的雾,看东西仍是模糊的轮廓与光影。
但比起前几日,似乎又清晰了些许。
烛光从屏风另一侧透过来,将许靖央的身影投在绢帛上。
她只点了自己那边的灯,萧贺夜这边一片昏暗。
于是,屏风上的剪影,便格外清晰。
萧贺夜看见那道纤细挺拔的影子,抬手解开了外袍系带,褪下外衣,又松开中衣领口。
布料窸窣滑落,露出肩颈流畅的线条,锁骨清瘦的弧度,还有……
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心头一股异样的灼热,毫无预兆地窜起。
刚沐浴过的身体,本就被热水蒸得微烫,此刻那热度却骤然攀升,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
屏风上,影子侧过身,微微低头,似乎正在调整肩膀上的纱布位置。
动作间,肩背的线条随着呼吸起伏,腰身纤瘦,弧线没入下方朦胧的阴影里。
许靖央常年练武,身上肌理紧致,萧贺夜却看到了不该看的轮廓。
他猛地闭紧双眼,重重向后躺倒!
“咚”的一声闷响传来。
许靖央手上动作一顿,皱眉看向屏风方向:“王爷,你怎么了?”
萧贺夜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一种古怪的沙哑:“……没事,本王正好困了。”
许靖央哦了一声,没再多想,继续低头处理伤口。
屏风另一侧,萧贺夜仰面躺在榻上,胸膛微微起伏。
他睁开眼,望着头顶昏暗的帐幔,脑中却仍是方才屏风上那道挥之不去的剪影。
掌心无意识地收紧,指尖抵着床褥。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许靖央那边换完药很快就吹了蜡烛,片刻后就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她倒是对他百般放心……更像是从未将他当做一个正常男人。
萧贺夜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