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奕送萧隐若回房歇息后,转身步入庭院之中。
他正欲抬步走向自己暂居的东厢房,目光却骤然被不远处梅树下一抹静坐的身影攫住。
是杨玉嬛。
她已经褪去了那身鲜艳娇俏的鹅黄襦裙,此刻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素绸衣。
一件同色的斗篷松松地搭在肩头,在月色下泛着微光,更添几分慵懒随意的气息。
清冷的月辉流泻在她半边面颊上,肌肤细腻莹润,几近透明……
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她闻声转过头来,看清来人是楚奕时,眸光微微一动,随即姿态轻盈地站起身,腰肢如弱柳般自然地轻折。
杨玉嬛将双手优雅地敛于身侧腰际,行了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敛衽礼:
“见过楚侯爷。”
那声音如玉珠滚落冰盘,轻软悦耳,却又带着夜露般的微凉质感。
楚奕的脚步应声顿住,目光在她这一身短暂的看了一下。
“杨小姐怎么还未歇息?”
杨玉嬛缓缓抬起眼帘。
那双剪水秋瞳清澈剔透,清晰地倒映着清冷的月色,仿佛能一眼望到底,却又不泄露一丝一毫多余的心思。
“陛下在此下榻,妾心中惶恐,辗转难眠,故而出来透透气。”
她语声轻柔似水,将那份因帝王驾临而产生的“忐忑不安”诠释得恰到好处,婉转含蓄。
楚奕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线条在冷月清辉下显得格外冷硬分明。
“陛下素来仁厚宽和,不拘小节,不会在意这些虚礼。”
“杨小姐不必多虑,安心歇息便是。”
“侯爷说的是,是妾多心了。”
杨玉嬛唇角弯起一个极浅淡的弧度,露出一个温婉柔顺的浅笑。
她话锋随即一转,声音放得更轻缓柔和了些,带着几分恰示好与关切:
“侯爷明日早上想吃些什么?妾也好早些吩咐厨房备下,免得耽误了您与陛下的行程。”
“清粥即可。”
楚奕的回答简洁明了,没有丝毫拖沓。
“配些腌菜,不必麻烦。”
“是,妾记下了。”
杨玉嬛温顺地应承下来。
楚奕又开口说道:“今夜杨小姐援手相助,本侯记下了。”
闻言,杨玉嬛微微一笑,再次开口,带着一种适时的谦卑与分寸感:
“今夜之事,能略尽绵薄之力,帮上侯爷与萧将军的忙,实乃妾之幸事,不敢当侯爷您特意记挂在心。”
她微微垂首,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颈项线条,姿态恭谨温顺得挑不出半分错漏。
楚奕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月光如一层朦胧的轻纱,温柔地笼罩着少女温婉恭顺的容颜,眉目低垂,唇角含笑,一举一动皆合乎世家闺秀的礼仪规范。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
“杨小姐客气了,待过几日回京,诸事稍定,本侯当亲往杨府,向令尊令堂郑重致谢。”
这番话语表面是再寻常不过的客套与致谢,内里却分明是一分不动声色的试探。
他要看看,杨家对于他这位位高权重的侯爷“亲往致谢”的举动,究竟会作何反应,是受宠若惊的欣喜惶恐,还是心存顾虑的推拒婉辞?
杨玉嬛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持着那份柔顺平和,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
她顺着他的话,声音依旧轻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对贵人行程的关切:
“侯爷言重了,实不敢当此厚意,倒是妾有些冒昧,不知侯爷准备何时启程回京呢?”
她微微抬眼,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之意,目光坦然地迎向楚奕。
“明日午后。”
楚奕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陛下与萧指挥使需尽早回宫处置堆积的政务。”
“那……”
杨玉嬛纤长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极轻地颤动了一下。
她似乎是在斟酌着词句,片刻后才柔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即将归家的自然与放松:
“妾明日也该启程回杨府了,在南山别院休养数月,如今也该回去向父母大人问安了。”
楚奕只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即,他话头一转,语气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探询。
“说起来,杨小姐在南山休养这些时日,可曾听说过一位姓张的神医?名唤张洪,据说就在此山深处隐居。”
“张神医?”
杨玉嬛微微偏过头,秀气的眉毛轻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
“侯爷说的,可是那位立下‘三不治’规矩的张老先生?”
“正是此人。”
楚奕点头,目光紧锁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不放过任何一丝波澜。
“听闻他有三不治,达官显宦不治、巨贾豪富不治、心情不豫时亦不治,性子古怪孤僻得很。”
这也是他迟迟没有过来的原因,想要请动此人,还是很麻烦的。
杨玉嬛唇角微微上扬,抿出一个清浅的笑意,那笑意纯净如同她鬓边初绽的玉簪花。
“张老先生确实执拗,守着这些规矩分毫不让。”
“不过说来也是缘分,张老先生跟妾很投缘,时常来找妾聊天。”
“妾便时常遣人送些山中新采的时鲜野味,如此往来几次,倒也能与老先生说得上几句话了。”
她娓娓道来,语气自然而真诚。
楚奕没有想到张洪跟杨玉嬛还有这种关系。
随即,杨玉嬛抬眼,目光坦然地迎向楚奕审视的视线,眸中盛满了真挚的关切。
“不知侯爷府上是哪位贵人贵体欠安?若是不甚紧要,妾身或可代为引荐一二?”
楚奕犹豫了一下,想到要是有人能够帮忙引荐那位脾气古怪的神医,倒是或许帮上几分。
“是家中一位婶娘,身患头疾已缠绵多年,遍访名医,汤药针石用尽,总不见起色。”
“听闻张神医有妙手回春之术,这才想着来南山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