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奕的脚步在寂静的回廊中倏地停住,疑惑的低下头。
“指挥使?”
萧隐若没有回头,只有那极力压低的、带着一丝几不可察颤抖的声音传来,如寒风中绷紧的弦:
“你知道……当我看见你被劫走时,我在想什么吗?”
楚奕沉默着,空气中只剩下两人几乎屏住的呼吸声。
“我在想……”
萧隐若的声音缓缓流淌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清晰而冷硬。
“若你真死了,我便让纳兰千泷、让第一盟、让所有可能与这件事有半点牵连的人。全都给你陪葬。”
她说得那样平静,平静得像在陈述明日天气是晴是雨。
可楚奕却从这近乎刻板的平静之下,听出了那汹涌翻腾的、近乎疯狂的杀意与寒意。
他深深地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凑近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
“指挥使,让你担心了。”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萧隐若终于缓缓地转过头。
一抹月光斜斜地漏进来,恰好映在她脸上,那张素来如寒玉雕琢般毫无波澜的精致面容,此刻却清晰地显露出异样。
眼角泛着微红,眼底密布着蛛网般的血丝,那是整整一夜未曾合眼、心弦被拉扯到极致边缘才会留下的深刻烙印!
她抬眸,定定地看向楚奕。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情绪复杂得如被搅乱的深潭——有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后怕,有失而复得的深切庆幸,还有一种深埋在眼底、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独占欲。
这诸般情绪,在她眼中激烈地冲撞着。
“练武的……全是疯子。”
楚奕直起身,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今夜纳兰千泷必死,再疯的疯子,也没用了。”
……
纳兰千泷踉跄奔行在山道上,每踏出一步,左肩的箭伤就涌出一股温热的血。
那枚透骨钉还嵌在骨缝里,随着奔跑不断刮擦着神经,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不敢停,哪怕一瞬。
身后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
很轻,很密,像是刻意压着动静,却瞒不过她自幼在深山练就的敏锐耳力。
追兵。
而且听这蹄声的密度和节奏……人数绝对不少!
她猛地咬紧下唇,直至口中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痛哼
纳兰千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嗤啦”一声,用力撕下衣袖。
随即,她用牙和右手配合,将那坚韧的布条死死地勒紧在左肩那狰狞的伤口之上。
布条瞬间被鲜血浸透,那剧烈的痛楚让她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冷汗如瀑。
就在这时。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山道转弯处,火把的光如毒蛇吐信般蔓延而出。
大量马蹄踏碎山道碎石的声音如闷雷滚动,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在山谷间回荡。
一支杀气腾腾的骑兵队伍完全现形。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即便在追击中也保持着严整的队形。
前锋持弓,中军执矛,两翼游骑已开始向两侧山林散开,分明是要包抄合围。
“呵……”
纳兰千泷笑了,笑声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好一个言出必践。”
她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目光却如淬了毒的冰冷锥子,死死钉在为首将领那张粗犷的脸上。
“这是楚奕的意思?”
雷震岳勒马,在三十步外停下。
火光映亮他粗犷的脸,那张粗犷的面容上,此刻没有半分平日惯有的粗豪或戏谑,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冰冷杀意
“不是,我家侯爷说放你,那就肯定放你。但——”
他顿了顿,眼中凶戾的光芒如实质般喷薄欲出,握着戟杆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俺心里不解气。”
纳兰千泷抽出从腰间的一把软剑,剑身上的裂痕在火光下如一道狰狞的伤疤。
“所以你要杀我?”
“对。”
雷震岳的回答短促有力,如同重锤狠狠击打铁砧。
“你伤了侯爷,劫了侯爷,让侯爷丢了面子。”
“这笔账,俺得讨回来。”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
“你下去之后,记得来找俺报仇。”
“俺叫雷震岳,到了阎王殿,报这个名字,别找错了人。”
墨鸦的声音从侧面幽幽传来,她不知何时已下马,立于一棵枯树的阴影中,整个人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
“纳兰盟主,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你已重伤,内力耗尽,肩中毒钉,肋有枪伤,我能给你一个痛快——”
她袖中滑出一柄细长如柳叶的短刃,刃身淬着幽蓝的光:
“否则,今夜你会死得很……难堪。”
纳兰千泷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倒下。
但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内脏深处传来的铁锈气,又回光返照般再次挺直了那伤痕累累的脊梁!
凛冽的夜风呼啸着卷过,吹拂起她破烂不堪的白色衣袍,猎猎作响,吹乱了她披散着的凌乱发丝。
她脸上沾着血污与尘土,那双曾经清冷如寒星的眼睛,此刻却亮得骇人。
是穷途末路的困兽,在绝境中迸发出的、燃烧着生命所有力量、带着滔天恨意与疯狂毁灭欲望的最后光芒!
“废话少说。”
她吐出四个字,剑尖直直指向火光映照下雷震岳那张写满杀意、沸腾着凶戾的脸庞。
“要杀我,便来。”
雷震岳眼中的凶戾之气如沉寂的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紧握双戟的右臂高高扬起。
那只粗壮的手臂如战场上最鲜明的战旗般,矗立在火光与月光交织的昏暗中,充满了力量与死亡的宣告。
“弓。”
随着他这声短促、炸雷般的命令,身后,整整八百名精锐骑兵,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
“唰!”
前排三百骑同时张弓!
弓弦绷紧的“咯吱”声,汇成一片令人牙酸的嗡鸣。
三百支狼牙箭的箭簇在火光下泛着死亡的冷光,全部指向三十步外那道孤零零的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