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黑风暴雨!”甲板上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声音里的恐惧像投入水中的石子,瞬间荡开层层涟漪。先前还悠闲踱步的乘客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一个个如见了鬼般,手脚并用地往船舱里钻。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被绊倒,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又立刻被旁边的人拽起来,踉跄着冲进舱门。
独孤战心头一紧,眼角的余光瞥见冉欣柔微微发白的脸,来不及细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带着点颤抖。“快进舱!”他低喝一声,拉着她便往最近的舱门冲。甲板上的风已开始发躁,卷起衣角拍打着脸颊,带着股腥咸的寒意。
夜幕像被人猛地拽了下来,瞬间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紧接着,狂风如千万头野兽般咆哮而至,狠狠撞在船身上,发出“哐当”的巨响,桅杆上的风帆被撕得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被连根拔起。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几点,转眼间便成了瓢泼之势,如鞭子般抽打在甲板上、船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混着风声,像无数鬼怪在嘶吼。
这一夜,整艘船仿佛被扔进了绞肉机。船身剧烈地左右摇晃,时而被巨浪托上半空,时而又狠狠砸向波谷,舱内的桌椅翻倒,瓷器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恐惧像冰冷的海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有孩子吓得放声大哭,哭声被风雨撕得粉碎;有老人念着菩萨,双手合十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还有人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摇晃的舱顶,连哭喊的力气都没了。
独孤战将冉欣柔护在怀里,后背抵着舱壁,任由船身如何颠簸,手臂始终紧紧环着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人的颤抖,也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平日里,他们凭着一身武艺,在江湖中遇见过不少凶险,刀光剑影里从不含糊,可此刻面对这翻江倒海的风暴,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渺小——船身如一片枯叶在浪涛中起伏,他们便如叶上的蝼蚁,生死全由不得自己。
船舱角落堆着充足的干粮和淡水,可没人吃得下。有人强忍着恶心塞了块饼,刚咽下去,便被船身猛地一颠,弯腰吐了个天昏地暗,酸水混着食物残渣溅在地上,更添了几分狼狈。
混乱中,几个身着劲装的武林高手寻了处相对稳当的角落,盘膝坐下。他们闭目凝神,双手交叠于腹前,试图用内力稳住心神。眉心处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在与这狂暴的自然之力较劲——他们想以修为压下恐惧,可船身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他们的气息乱上几分,嘴角隐隐泛出白痕。
狂风还在吼,暴雨还在砸,船身还在疯狂地摇晃。黑暗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很快便被风雨吞没,只余下无边的恐惧,在这茫茫大海上,随着波涛一同翻滚。
夜色渐深,暴风雨愈发狂暴。狂风像无数柄淬了冰的利刃,呼啸着劈开海面,狠狠扎向船身,柚木船板被刮得发出“咯吱”的哀鸣,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巨浪如愤怒的巨兽,一次次掀起数丈高的水墙,重重砸在甲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连舱内的人都能感觉到船身在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被撕成碎片。
恐惧像藤蔓般缠紧了每个人的心脏。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漫长,漏刻里的水滴声被风雨吞没,只能凭着窗外愈发浓重的黑暗判断时辰。有人蜷缩在角落,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风声里的“鬼哭狼嚎”;有人盯着摇晃的舱顶,眼睛里布满血丝,连呼吸都带着颤抖——每一秒的等待,都像在刀刃上行走。
直到天蒙蒙亮,狂风才像耗尽了力气的野兽,嘶吼声渐渐低了下去。可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船篷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海面依旧是翻涌的浊浪,灰黑色的波涛此起彼伏,像一锅煮沸的水,船身在浪涛中起起伏伏,时而被抛向空中,时而又被按向浪谷,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搅。
“还好昨夜降了帆!”舵手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从驾驶舱传来。原来昨夜黑云刚压过来时,经验老到的船长便当机立断,喊来十几个壮汉,冒着被风吹走的风险,硬是将巨大的风帆降了下来,用绳索牢牢捆在桅杆上——若非如此,船恐怕早已被狂风掀翻。即便这样,经过一夜折腾,好几间船舱的窗棂被巨浪拍碎,海水顺着缝隙往里渗,在地板上积起浅浅的水洼。船员们早已备好桐油和木板,此刻正跪在水里,用锤子将木楔狠狠钉进缝隙,额头的汗珠混着雨水往下淌,动作却麻利得很,不多时便将漏处堵得严严实实。
大雨依旧如注,舱外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乘客们被困在船舱里,只能在狭窄的过道里来回踱步,或是挤在一处,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发呆。食物摆在角落,却没人有胃口,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呕吐物酸气。
可谁也没想到,夜幕再次降临时,更可怕的风暴卷土重来了。
这次的风比昨夜更烈,像是从地狱深处钻出来的恶鬼,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怒,疯狂地冲击着船身。船帆早已降下,可桅杆还是被吹得剧烈摇晃,发出“嘎嘎”的声响,仿佛随时会断裂。暴雨如瓢泼般倾泻,能见度不足三尺,整艘船像被丢进了墨汁里,只能凭着船灯微弱的光芒,勉强辨认彼此的脸。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所有人。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风雨。有人没抓稳舱门,被突然灌入的狂风卷了出去,身影在黑暗中一闪,便被汹涌的巨浪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目睹这一幕的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喉咙里像堵着棉花,连尖叫都发不出来。悲痛与无奈像巨石压在心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消失在黑暗里,默默垂下头——在这样的风暴里被卷走,无异于坠入无底深渊,别说生还,恐怕连尸身都找不到。
生命在大自然的磅礴伟力面前,竟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轻轻一吹,便灭了。舱内一片死寂,只有狂风暴雨还在疯狂地咆哮,仿佛在嘲笑着人类的渺小与无力。
第三天午后,天边终于裂开一道缝隙,灰黑色的云层如退潮般缓缓散去,露出一片被雨水洗得发白的天空。狂风敛了势,暴雨也化作零星的雨丝,轻飘飘地落在海面上,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这场肆虐了三天的暴风雨,终于像耗尽了力气的猛兽,耷拉下了獠牙,渐渐偃旗息鼓。
可船身依旧在随波摇晃,只是幅度轻了许多。独孤战扶着船舷往外看,只见海面灰蒙蒙的,看不到熟悉的航标,只有无尽的浪涛在缓缓起伏。“糟了。”船长拄着舵杆,脸色凝重如铁,他指着远处模糊的海平面,“这几日没升帆,船被浪推得没了方向,至少偏了几百里,早出了安全航道的范围。”
这意味着,下一个可以停靠的岛屿,不知要在茫茫大海中漂多久才能遇到。
船舱里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船长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沙哑却异常坚定:“都听着!从现在起,节省食物和水,非必要别走动,多休息——接下来的路还长,谁也不知道要漂到什么时候。”他目光扫过众人,“这些东西,就是咱们的命,得省着用。”每一份干粮、每一口淡水,此刻都像黑暗中的星光,微弱却关乎生死。
稍作休整后,船长一声令下:“升帆!”
十几个水手合力拉动绳索,被雨水浸透的帆布沉甸甸的,在众人的号子声中缓缓升起,如一只疲倦的巨鸟展开翅膀。风穿过帆面,发出“鼓胀”的声响,船身终于有了动力,破开浪涛,朝着一个模糊的方向缓缓驶去。
独孤战从怀中摸出那张羊皮地图,摊在潮湿的甲板上。船长凑过来看,手指在地图边缘一处未标注航线的空白区域点了点:“咱们现在大概在这里。”他眉头皱得更紧,“这地方……是老辈人说的‘迷航带’,从没船队敢走,据说底下藏着不少暗礁,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海里的东西。”
地图上,这片区域用淡墨画了几道波浪线,旁边标注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险”字,透着一股未知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