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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阳台风动

    阳光洒在水面上,洒在朱玲的脸上。她的头发湿了,贴在脸颊边,脸上带着一点红晕,嘴角微微上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喊了一声:“我浮起来了!我浮起来了!”

    她真的浮起来了,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可她那沾水的眼睛里,满是惊喜。她转过头看着我,笑容像山坪塘里的荷花,一下子就开了。

    那一刻,风好像停了,蝉鸣好像也静了。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发芽了。

    晚上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朱玲在水里的笑脸,一会儿是她那条翠绿色的连衣裙,一会儿是她抓着我胳膊时,微微颤抖的手。

    总是想起昨天晚上,我去她宿舍蹭饭的情景。我们俩坐在小板凳上,边吃边聊。她再次问我广州的事,问我打工的苦,问我为什么回来。我一一说着,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插一两句话。那时候,我就觉得,和她聊天,很舒服,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

    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像是初恋,又好像不是。

    我突然想起了扬媚。扬媚是我在广州认识的姑娘,湖南人,说话脆脆的,很好听。我们在同一个工厂,她是车间收发员,我是厂里文化宣传干事。自从给她开饭卡后就认识了。那两年,我们一起加班,一起逛夜市,一起在珠江边看月亮,一起钻白云山森林公园。她嫌弃车间工资低,在大学所学的财会专业知识用不上,便去北京找了工作,还复习考研。我们牵过手,在单身宿舍里,偷偷接过吻。我以为,那就是一辈子了。

    那次五一节我到北京玩了几天。她送她到火车站,她抱着我,哭了。她说,等我混出个样子,就去找她。我点点头,心里却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

    回到马伏山后,我给她写过好多封信,一封封寄到北京的地址,却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了消息。那段感情,就像镜花水月,看着很美,伸手一摸,却什么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信纸和钢笔。灯光昏黄,照着信纸,也照着我的影子。我想,还是要给扬媚写封信。两年的感情,不能就这么草草了事。就算是告别,也该有个仪式。

    笔尖落在信纸上,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写我回来了?写我又当了老师?写我在码头游泳,教一个姑娘浮水?

    我放下笔,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月光,很亮,洒在马伏山的轮廓上,朦朦胧胧的。远处,传来几声虫鸣,还有库区的水声,哗哗的,像是在说悄悄话。

    我想起朱玲今天下午的样子,想起她吓出冷汗时,皱着的眉头,想起她学会浮水时,惊喜的眼神。心里突然暖暖的。

    扬媚的影子,和朱玲的影子,在脑子里,重叠在一起,又分开。

    一个在遥远的北京,一个在眼前的马伏山。一个是镜花水月,一个是触手可及。

    我到底在犹豫什么?

    或许,是怕了。怕再次落空,怕再次受伤,怕在这小小的校园里,闹出笑话,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拿起笔,在信纸上,慢慢写下:“扬媚,你还好吗?我回马伏山了,又当了一名老师……”

    写着写着,又停下了。窗外的月光,更亮了。我好像看见,那条绿裙子,在风里飘着,飘着,飘进了我的心里。

    或许,明天,可以问问朱玲,愿不愿意,再去码头,学游泳。

    这算不算,初恋呢?我不知道。只知道,这个九月初的夜晚,有点凉,有点甜,有点像山坪塘里的水,清清凉凉,却又带着点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温度。

    九月三日的马伏山,像被一只巨大的蒸笼罩住,闷热的空气里裹着潮湿的水汽,连天上的云都沉甸甸的,低低地压在山头。覃校长在教务会上的声音透过窗户,混着窗外蝉鸣飘进来时,我正低头摩挲着刚领到的国防教育课本——封面印着橄榄绿的军徽,纸页间还带着油墨的新鲜气味。

    “姚老师,往后你任教导干事,兼初一国防教育。”覃校长的目光扫过来,带着乡邻特有的熟稔,“我家波儿也在初一,你多关照。”

    我立刻起身应道:“覃校长放心,波儿是老乡,又是您的儿子,我一定尽心。”这话不是客套——覃校长是我师范时的老师,如今回到马伏山中学,他既是长辈,又是领导,这份托付我不能辜负。

    会上还说,朱玲继续教音乐,兼任少先队辅导员。听到她的名字时,我指尖顿了顿——那天晚餐时,我见她宿舍的床头靠窗,随口提了句“风吹头易患头疾,窗外临水更犯煞”,她当时睁着圆圆的眼睛,问我怎么懂这些,我只含糊说是在广东打工时看了本风水书,其实也是为写作攒些素材。没承想,这话竟让她记在了心里。

    散会后,我抱着国防教育课本回办公室备课,刚翻开第一页,三楼阳台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姚老师!”

    是朱玲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泉水,脆生生的。我抬头望去,她正趴在阳台栏杆上,朝我挥手。“帮个忙呗!”

    我心里犯了嘀咕:三楼还有好两个男老师,她怎么偏叫我?难道……我甩了甩头,把那点不切实际的念头压下去——许是她们真的帮不了。我抓起桌上的笔往课本里一夹,咚咚咚地踩着木楼梯往上跑,楼梯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响声。

    “朱老师,帮什么忙?”我喘着气站在阳台门口,看见她正对着一张木床发愁。

    “抬床,换个方位。”她转过身,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鬓边的碎发被汗黏住,“你上次说床头不能靠窗,我想挪到这边来。”

    木床不算重,但要在狭小的宿舍里调转方向,也得费点劲。我们各抓着床的一头,“一、二”齐声发力,床脚在水泥地上划出轻微的摩擦声。抬床的间隙,我瞥见窗外——楼下是一片碧绿的水田,水光粼粼地映着天空,风一吹,稻浪翻涌,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

    “你怎么知道风水那些?”她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汗,眼里带着好奇。

    “在广东打工时,没事就翻了本风水堪舆书,”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想为写作攒点知识,总不能写东西只靠空想。”

    她眼睛亮了亮,倒了杯茶递过来:“你还想写作?志向真不小,将来肯定能混出个名堂。”

    “哪有那么厉害,”我接过茶杯,指尖被烫得缩了一下,只好放在桌上等它凉透,“就是不想虚度年华,瞎琢磨点东西罢了。”

    她在我对面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对了,你会不会弹琴?”

    “弹琴?”我愣住了,脑子里瞬间闪过“谈情说爱”的“谈情”,脸颊猛地发烫,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见状,“噗嗤”一声笑了,眼角弯成了月牙:“看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弹风琴——教音乐课总不能光靠嘴唱,有琴声伴奏,学生也爱听。”

    我这才松了口气,尴尬地笑了:“师范时学过钢琴、风琴,在铁丁中学又自学了一阵,手风琴、口琴也会点,还跟罗老师学了拉二胡。”

    “真的?”她喜出望外,身子往前倾了倾,“那太好了!我正愁没人帮我搭把手,以后上音乐课,你可得教我两手。”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闷热的午后也没那么难熬了。其实我没说,师范时我还学过画画,写毛笔字,篮球也打得不差——这些藏在心里的小技能,像一颗颗被泥土埋着的种子,竟在这一刻有了破土的冲动。我昨天在水里展示游泳本领,俨然把自己变成了一直雄性的山鸡,或说象一只雄性的孔雀,将自己色彩斑斓、绚丽多姿的羽毛展示在雌性面前。今晚在朱姑娘面前说自己具有这些特长,难免有自吹自擂的嫌疑,当我警醒过来时,已经晚了。于是妄图用一句谦虚的话语来挽回刚才的失言。我说:这些都是一点皮毛,你不要太在意。

    她说:谁说呀,你懂这么多的东西,我望尘莫及,你就不要太谦虚了。

    我们坐在窗边聊天,话题从师范时的趣事,说到广东打工的见闻,又扯到马伏山的风土人情。她的声音软软的,像风吹过竹林的轻响,我偶尔插一两句话,手里的茶杯渐渐凉了,茶香漫开来,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洗发水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忽然从窗外涌进来,带着稻田的湿气和稻花香。她的长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她抬手去捋,指尖划过嘴角时,眼里的笑意像被风吹碎的星光,细碎而明亮。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这马伏山的日子,或许会比我想象中更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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