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把自己六年前在铁钉中学工作时了解的事实跟他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他几乎听入神了,好像以前在街上的戏楼里听评书一样专注与认真。我也象说评书一样越讲越投入。
那是一个晴朗的周末,我怀着好奇心再次来到后河岸边的饶家,一心想了解饶小芹母亲冉奶奶与爷爷过去那段浪漫与传奇人生。重点想搞清楚她们老一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情。饶小芹为什么不跟爷爷姓,而改姓饶。
冉奶奶说了,以前爷爷姚真汉确实是大赌徒,后来跟那位汪同志结识后,开始大转变,并带进了革命队伍,在清流乡从事秘密地下斗争。为了革命的需要,爷爷发展了他的有文化的好朋友冉秀秘密加入了地下党,为了秘密斗争的需要,以夫妻的名义居住在场镇的同一套老木房里。后来在多年的工作中,互相支持,心心相印,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后来,男方的老婆因病去世,女方同情他的处境,便结成了革命夫妻,跟随王将军汪组长闹革命。他暗地里活动,镇压了马伏山那个无恶不作的刘保长,还有马伏山附近几个村的地主恶霸都被收拾干净了。
我一说起惩治刘保长,父亲就兴奋起来说,那确实是父亲主持的公判大会,让我们大快人心 。
为了完成一次秘密任务,爷爷和冉奶奶以夫妻的名义走亲戚,来到铁钉的后河边准备渡河,结果被叛徒认出了爷爷。渡船里两个人,一个是船工,一个是叛徒,悄悄地拖出刺刀正准备对爷爷动手行凶,爷爷眼疾手快,从腰里摸出手枪,两秒钟将敌人打死,瞬间倒在船舱里。那枪声响彻夜空。爷爷带着冉奶奶快速离开了渡船,来到岸边的秘密据点,就是现在饶家居住的这个家。他们在这里稍作装扮后,星夜兼程赶到大巴山深处一座县城传送秘密文件,按时完成了党组织交给的保密工作任务。后来,为了安全起见,冉奶奶就没有再回到清流乡场镇,而是买下了这铁钉岸边独家小院居住。自此,隐姓埋名,改姓为饶,叫饶秀,因为这场镇有不少的绕姓人家,便于隐藏身份。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十年,她也没有再嫁过人。解放后,饶秀因为有文化,被安排到粮站工作,还任过副站长。冉奶奶在饶家院子里生下了一个乖女儿,从母姓,起名饶小芹,母女相依为命。直到饶姑娘一天天长大。她在这里读小学,在铁钉中学读中书。冉奶奶退休时,饶小芹在粮站接了她母亲的班,有了工作,就继续住在这后河岸边。冉奶奶在解放后唯有一次,带着饶小芹来到清流乡参加那次学校纪念活动,可听说小芹的亲身父亲已经因为枪伤发作,痛苦地去世了。
几十年来,冉奶奶始终不肯搬家,就是为了让饶小芹的亲人能够找到这个地方,认祖归宗的初心不改。盼呀盼,一直没有盼到那一天。
我终于知道了爷爷为什么给小芹幺姑用饶代姚起名的原因。她们母女二人在这里举目无亲,相依为命,平平淡淡生活三十多年,实属不易。
我问冉奶奶为什么选择了这里长住下来?她说,这是爷爷考虑周到的地方。这里很偏僻,在大巴山深处,因水路和公路都很方便,在紧急状况下便于转移,还有就是这里外来流动人口多,姓氏最多最复杂,也便于隐藏身份,所以这么多年就顺利地躲到现在,没有发生过危险局面。
冉奶奶是地下党员,因为上线都基本上牺牲了,解放后多年都没有被承认,直到后来王老将军回来将她的名字写出来,她是党员身份才被地方予以承认,并安排了革命工作,就地转入乡粮站继续为新中国的建设做贡献。
听了冉奶奶的讲述,我才明白了爷爷为什么经常在外地漂泊,很少回家,原来是在开展地下斗争,舍小家顾大家,我们老家真是误会太深了。
我还问冉奶奶道:你认真那个汪组长吗?他后来怎么样?
她好半天才回答:他们经常以打牌为幌子,来家里召开秘密会议,商谈革命事宜,饭都吃了不少,我怎么不认识,熟得不得了。可惜在临近解放时,他被叛徒告密出卖,被国民党秘密暗杀了。
冉奶奶说起这些,老泪纵横,我也流泪了,小芹幺姑也流泪了。
我还不解地问冉奶奶:你早知道爷爷在马伏山有后人代,怎么就不让小芹幺姑认祖归宗呢?
她摇头说:这种特殊亲情关系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承认的,你是读书人,心胸开阔,才会这么了解亲情,因为血浓于水嘛。
把这个传奇故事讲完后,父亲十分激动,还埋怨我说:这么大的事情,你为啥子不跟我们早些说呢?已经过去六年了,那冉妈还健在吗?我那位同天不同地的小芹妹子搬家了吗?
我立即作出解释,我也有难处,只怕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后,不相信我说的话,所以就搁置下来,等到一个合适的时间跟你们提起此事。
在这第一个回故居的夜晚,在漫天星辰之下,我真没有想到,怎么会有勇气跟老父亲透露了这个尘封了半个世纪的绝密。我更没有想到,老父亲怎么会这样急切地要求我带他去铁钉镇见那位亲人。
我答应了父亲的要求,约定第二天早上出发,去完成这个认亲之行。我们步行下山,乘两种船只,来县城后,我请父亲带我去看看他五十年代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他拒绝说:今天还是去铁钉吧,等返回县城再说。于是,我们在车站旁边吃了一份小吃后,再乘班车直达铁钉镇粮站。在床上,我们都很疲倦,可能是因为昨晚熬夜,睡眠不足。
客车进入粮站坝子里,我们才被那些搬运行李的声音吵醒。离开铁钉多年,这里变得我都有些陌生。房子多了,围墙外后河岸边那条坎坷不平的碎石便道也平整了许多,至少走起来不顶脚板。
我与父亲来到饶家院子,感觉有点奇怪,以前那只被绳子拴着的小花狗今天怎么没有看见它跑出来叫上几声呢?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我跟父亲介绍说:这就是小芹幺姑的家,你看,院坝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的。
走近一看,房门已经上锁了。这种景象给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她们会到哪里去了?难道老人真的不在吗?老人以前每天都在家里守屋呀?我真有些后悔了。我应该在出门打工前来先来看一下呀?
我让父亲坐在院坝一棵梨树下等我,我到旁边一户邻居家打听。一位邻居老头告诉我说:那家饶老太今年春天去世了,离世时都九十岁,没有儿子,靠女儿女婿把她送老归山。
我心里难过,便后悔地问:饶老太的女儿饶小芹还在上班吗?
邻居老头说:暑假到了,饶站长就带着读大学的女儿去部队探亲了,估计要开学才回来,不过也快了,离九月开学还有半个月天。我想问一下,你们是哪里来的,找她们做什么?
我想了片刻,便只好说:哦,我原来是铁钉中学的老师,你应该看见过我的。
邻居老头摸了一下脑壳说:我想起来了,你这年轻人怎么不早说。你离开学校多年了吧,
我说:是的,都五年了,这里变化真大呀。你知道饶老太的坟头在什么地方吗?
老头跟我指向河对面那个小山包说:你看,老太婆就睡在那里。
表示谢意后,返回饶家院子跟父亲说:真对不住,我们来晚了一步,今年春天,冉奶奶过世了,河对面就是他的坟墓。父亲流泪了。
我跟父亲来到街上一家店里,买了香腊纸火,过渡船,爬上那一面土坡,在一条小路旁边,看见一颗万年青,我就知道应该是这里。父亲累得气喘吁吁。我们顶着下午的烈日,来到饶老太的墓前。从这块新立的墓碑看准了,这就是冉奶奶长眠的风水宝地。父亲年轻时候跟老风水大师周老先生学过风水堪舆,他四周看了一下这里的风水格局,认为:确实不错,面向铁钉街头,还可以天天看见自己的家。这就做成第一案山,这是朱雀方向,第二岸就是蜿蜒而下的九道拐山梁,而玄武就是这个像馒头一样的长满青草的小山包,风景秀丽。这是一个半岛,从右至左,后河之水缓缓流淌而过,构成了玉带缠腰之大格局。左青龙右白虎,一高一低,格局天成。这里的父母山就是铁钉寺那面高山,来势不凡,巍峨挺立。
我们跟冉奶奶点香腊,化纸钱,愿她安息,并保养饶家后人健康幸福。在雷鸣般的鞭炮声中。我们缓缓离开了冉奶奶的灵地,来到我昔日战斗了六个春秋的铁钉中学。在校门,往里看了一会,就没有进入校园。免得去打扰还留在这里工作的老同事。估计绝大多数都已经回家过暑假了,我们只听得里面只有知了在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