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外城,永和坊。
韩登手中握着一颗青枣,正在“嗑噌嗑噌”的啃着,目光牢牢盯着前方道路边上的一家酒楼,从窗户里延伸出来的旗子上挂着长长的招牌——“云来酒楼”。
嗯,按皇城司的情报一对比,没错,是这儿了。
韩登将下巴一扬,立在他身后、靠在墙壁上一身铠甲的第五人格随即点了点头,举起手臂一挥,二人身后的巷子里立刻钻出许多殿前司的士兵。
他们一手举着轻型盾牌、另一只手握着钢刀,十分敏捷的迅速围了过去,从左右两边将酒楼大门守住。
紧接着,两个明显比其他人强壮高大的大力士,合力抱着一根和韩登的腰身一样粗、足足有将近两米多长的黑漆柱子,“砰”的一声就撞在了打烊后立起的竖板上!
木屑横飞,尘土飘扬。
见木板和楼门被撞开了,早已等在两旁的士兵立刻举起盾牌护住身前,两两并排鱼贯而入,不多时,喊杀声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韩登啃完最后一口,将枣核一扔,双手随便在身上擦了擦,朝着第五人格招手。后者立刻将一柄锋利的朴刀递到他的手上。
韩登将长长的朴刀扛在肩膀上,露出一副玩世不恭、又带着残忍和轻蔑的笑容,大步流星的向着楼门走去。
第五人格也抽出了把柄跟随自己纵横江湖和朝堂多年的缠柄刀,目光阴沉的紧紧跟在韩登身后,一前一后走进了酒楼里。
一楼大堂里已经被肃清了,到处都是身上插了手弩箭枝的尸体,有的躺在地面上、有的趴在桌子边,有的睡在柜台上,二楼楼梯上还有穿着平民衣服的反贼手举大刀往下冲。
殿前司的士兵用盾挡刀,趁着间隙挥刀劈砍挺刺,身后手握手弩的士兵朝着他们头顶的反贼们不停的发射弩箭,不断有人从楼梯滚落下来。
“啊……”
“弟兄们!暴露了,杀光这群狗官!!”
“上!都给我上!”
“杀!!”
困兽之斗的处境,带来状若疯狂的反抗和怒吼,但在殿前司冰冷的屠宰流程下翻不起什么浪花。不多时,搏斗地点就从楼梯间转到了二楼。
到了开阔处,韩登双手握着朴刀,亲自提刀加入厮杀,娴熟的刀法和颇具市井缠斗气息的格斗技巧,让在场之人全都大感意外。
第五人格砍翻一名反贼,扭头看了一眼韩登,发现对方的勇武和武艺并不比自己弱,心中同样疑惑重重。
自己是没什么背景的底层侠士出身,刀头舔血的日子过惯了,不狠厉一点、无赖一点,是根本生存不下去的。
可是秦王殿下锦衣玉食、身份尊贵,怎么也如此深谙室内厮杀,对这种街头火拼好像比自己还要熟悉和熟练?
他还来不及多想,又是一刀迎面劈来。第五人格闪身一躲,紧接着横刀扫去,又一名反贼的脖子处鲜血喷涌,无声的倒了下去。
今天又是一年一度的汴京大演习,这次的主要科目是“模拟京城中窝藏有反贼和叛乱分子”,普通百姓们都很听话的没有出坊市,各坊之间的道路都已经被殿前司步军司的士兵死死封锁,不许有一人上街,网格化管理。
而殿前司直属的将领士兵们则是按照皇城司早就探查收集到的情报定点清除,永和坊、昌平坊、长宁坊、升平坊、修真坊、广德坊等内外城坊间到处都传来了喧嚷的人声,有些地方甚至还起了大火,浓烟滚滚升腾而起,远在数里外都能看得见。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坐在自己家的屋顶上,并坐在一起欣赏着这些景象,还时不时的对着身边的家人来一句:“这两年的演习是越来越逼真了啊!你看那火烧的,还真像官兵在清剿反贼~~”
……
叫段平跟陈啸分兵去处理几个嫌弃工作岗位不够好、脑袋长在脖子上不舒服的官员后,凌晨带着五百多人来到了杨柳巷的东街第七家大门口。
这里有位叫苏之幕的哥们,正三品的翰林学士,放在后世相当于副部级。按理说这个级别已经不低了,他今年才五十多岁,再坚持坚持,踏踏实实的熬两年,就是二品大员也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可他却昏了头想要潮头弄浪、主一主人间沉浮。
他以为他是老文,还想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呢~
因为起的太早了,凌晨此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旁边的手下恭恭敬敬的双手递上来一张纸条,凌晨拆开一看,呦~~
谢荣还真是无孔不入,他手里这张正热乎的情报显示,此刻的苏府跟个私人会所一样,正在举行造反沙龙。里面汇集了太子宾客詹延德、尚书工曹侍郎王之芳、右卫将军潘简、壮武将军程禀仓、秘书监李谧、给事中曾文广……
挺好,也省的一个一个找了,麻烦。
将腰刀别在腰间犀带上后,凌晨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装逼了。
汴京城这两年来了很多外来人口,殿前司也录取了很多新兵蛋子,他们对自己的威名和实力,其实是心存质疑的。是时候给他们展示一波“单刷苏府副本”教学,重新树立起殿帅的铁血权威、再次谱写临颖郡王的无敌神话了。
“你等围住府外,勿使一人走脱,我进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啊?!”
副将听完这话后忍不住轻呼一声,周围贴着墙准备冲进去见人就杀的殿前司士兵们也愣住了。
凌晨懒得跟他们解释,抓着副将的胳膊把他拉到墙跟按住蹲下,不分由说就踩着他的肩膀,让他和周围两个士兵一起合力,把自己架了起来,刚好够到墙壁顶上的瓦片脊,摸了一手青苔。
“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擅自闯进来,在大门口等我。”
随着墙内“噗通”一声传来,还伴随着一道听起来有点痛的“哎呦”,墙外的士兵们全都用懵圈的眼神望向副将。副将自然感受到了周围人询问的目光,可他也是一脸的茫然。
“看我作甚?没听见殿帅的命令吗?都给我睁大眼睛守好喽!走脱一只苍蝇,我唯你们是问!”
一旁的年轻士兵很想提醒他,现在是二月份,还没有苍蝇。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苏府正堂,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苏之幕已经屏退左右,门外有心腹管家把守。一群常人眼里的天阶公卿,此刻分列在左右两边的太师椅上,苏翰林一身员外常服,笑着端起茶杯说道:
“来来来,诸位请~”
底下有文官,也有武将,众人齐齐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朝着上首的主家遥敬,又互相朝着左右敬茶。
“请请请~”
“请~”
嘿,还挺客气!
隐身立在门口的凌晨双手抱胸,但也不急着弄死他们,先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遗言。
苏之幕抿了一口清茶后,将茶杯放下,刚刚还喜笑颜开的逼脸瞬间垮了下来,抬起袖子假惺惺的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着说道:
“陛下近来龙体抱恙,本官派人从御医署弄来一些药渣,交由家中医师查验,发现都是吊气提元之物,皆是猛药啊!恐怕……陛下时日无多了!
我等臣子,恨不能自己替陛下去死!可惜却不能够。如今东宫根深蒂固,在军中又素有威望,若是上位,必定要改变现状以巩固自身,到时候……
呜呜呜……必是拿咱们这些老人开刀,换些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上来。本官不是贪恋权位啊,那本来就是朝廷的。可那帮年轻人什么都不懂,又心浮气躁,如何能治国安邦啊!
我等弃官丢爵是小,大郑万万子民,又该如何是好?东宫心机深沉,如云中暗月,看似不争锋芒,实则暗中偷梁换柱。这些年来,赵王被囚、皇后禁足、其他三位皇子更是不能出宗正寺半步!可见其心机深沉!
东宫控制陛下,使得外人无法接近,不知内里虚实。我已从内侍省副都知江志远那里得来陛下密诏,原来陛下本意是要将大位传于赵王爷!现如今,一条富贵之门就摆在我等眼前,明日子时奉诏入宫,夺门救驾,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说着,他还从袖子里掏出一份诏书,递给众人传阅,凌晨也低下头凑在一个官员脑袋旁看了一眼,哎你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没想到皇宫里的太监也有不安分的,自从周末以来,很少听到内侍有什么实权和幺蛾子出来,以至于凌晨差点忽略了这个群体,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真有身残志坚的人存在啊!
内侍省副都知是吧?我记住你了。
待到众人传阅完毕后,苏翰林又将密诏拿了回去,重新藏回袖筒里,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起来,这帮人还挺专业,整的煞有其事,听的凌晨频频点头,反应过来后,又不禁哑然失笑。
“御林军被何关把控,针戳不进,水泼不渗,强行入宫恐不可取。我意,由潘将军虚报京郊大营叛乱,东宫必然准入宫内详细奏报,到时候便可接近陛下。
再叫江都知偷得玉玺印信,拟旨调皇城御林银卫去往他处,程将军和李大人可带我等家将长随趁机入宫,将琼林苑围起来。只要控制了陛下,是非曲直,不还是我们说了算嘛!”
一人分析的头头是道,另一人也点着头说道:“不仅如此,还要叫江都知再拟一份旨意,曾某愿亲提旨意前往赵王府,将他请出来带到宫中,如此一来,继承大统也就水到渠成、名正言顺了~~”
这老小子说完后,他对面的一名将领也点着头说道:“曾大人说的不错,而且为了防止奸人作祟,本将军提议,还要派人控制住尚书省、枢密院、下马庄和杨柳巷,还有各王、各公的家宅亦要派人去看住。
如此一来,起事之时他们心忧家眷,必然无心做事。另外……一旦事成或是有变,也能叫他们管好嘴,站好队!只要将陛下和他们的家眷握在手里,整个朝堂还不是任由我等左右?
皆时,赵王克继大统,我等从龙之功加身,诸位大人皆入中书门下,高居宰辅、六部尚书之位,我等武夫进枢密院,亦可掌殿前司和四大行营,皇家与士大夫共掌天下,共享太平,岂不美哉?”
“哈哈哈哈哈~~”
“是极!是极!哈哈哈哈哈~~”
凌晨皱着眉毛看着这满屋子的傻鸟,实在难以理解他们的脑回路。这帮人就像一群研究怎么在福利彩票中寻找到规律,然后一起集资购买。他们都已经在幻想中了大奖怎么分配了……
听到这里,他也不禁感慨一句:一帮子神人啊!
他们拿殿前司衙门当什么了?吃干饭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殿前都点检?这么重要的造反场合,竟然提都不提我的名字?
这是明摆着看不起我啊……
苏之幕听到同伙们的商议后,仔细思考了一下,也觉得非常有搞头。一旦干成了,杜宣那老不死的都的下岗给自己擦皮鞋,一想到那幅画面,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样的场景,真是太爽了!哈哈哈哈哈~~
满堂宾客互相看着彼此,表情轻松的互相看着对方呵呵笑着,苏之幕也抬起头、仰着下巴、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起来,给同伙们加油打气。
心情大好之余,他还顺手拍了拍身旁殿帅的肩膀,哈哈哈哈~~
哎等等……殿
“啊——!!”
“苏大人!来人!快来人!!”
“杀了他!快杀了他!!”
“拦住他!潘将军、程将军,你们是武将啊!上啊!他就一个人!!”
“人呢?人去哪了?!鬼啊!!”
“救命啊!救命……救……”
守在大门外的殿前司副将听到苏府里突然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喊杀声和哀嚎声,还有人在里面用手掌拼命的拍打大门,顿时心急如焚,抽出手里的刀就想冲进门里去了!
可当他将手放在苏府朱红大门的兽首铜环上后,又犹豫了。
殿帅进去之前说了,没有他的命令,绝对不能擅自闯进去,军令如山,岂敢擅自违背自作主张?
虽然殿帅平时人很温和,很好相处,但作为殿前司的老兵,这名副将可是听前辈们讲起过自家顶头上司的过往事迹。
百骑护主危,浴血卫銮驾。
雨夜刀光寒,尸陈旧墙下!
难不成……传言都是真的?
不然殿帅怎么敢如此自信的一个人翻进反贼聚集的地方?还让自己不要进去,等他消息?
总不能是他先进去给对方送个人头,骗对方的技能吧?
就算真要这么干,那也是辅助跟上单的活儿,他可是C位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过去,这名副将的心中备受煎熬!
进去吧……违抗军令的罪名他背不起啊!
不进去吧……殿帅噶了的话,他也遭不住!
就在这时,里面的叫喊声渐渐小了下去,慢慢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空气安静的有些诡异。
副将实在坐不住了,俯下身子,这才想起来将头靠在门缝里,眨巴着一只眼睛朝里面张望,却发现苏府的大门质量很好,严丝合缝的,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吱呀~~”
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了,吓了副将一大跳!他下意识的就握紧手中的刀挥了上去,却硬生生的僵在了空中。
映入眼帘的殿帅,独自一人提着刀,脸上、脖子里、衣服上全是鲜红的血迹,连嘴唇上都是,还低下头“呸呸”的朝着一旁的地面使劲唾了两口。
副将张大嘴巴,和他身后的殿前司士兵们齐齐看向府门内的,全都呆若木鸡、目瞪口呆!
大门里的台阶上和门边趴满了尸体,有官员的,也有仆人和婢女的。正对大门的影壁上溅满了横七竖八的血迹,地面的砖石上也全是溅出来的血花和缓缓流淌的黑血。影壁到大门如此狭小的空间尚且这般血腥凄惨,庭院和屋子里的情况可想而知!
在这样的情况下,整个苏府却死一般的寂静,恐怕……恐怕是没什么活人了吧……
凌晨表情淡然的将刀塞到副将的怀里,与他擦肩而过,语气如常的丢下一句——
“给大家简单表演个灭门,这事儿好久不做了,啊~献丑了献丑了~~你帮我擦下刀,我去换个衣服。”
副将的身子依旧僵硬,一动都不敢动,只有喉结上下翻滚。
吞了吞口水后,他这才艰难的回答道: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