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长孙无忌神色微变,不似刚才那般压迫感十足。
剩下众人,则全部支起耳朵,满脸好奇之色。
“杜荷!”长孙无忌双眸微凝,射出一股带着胁迫的杀意,声音异常冰冷:“就算是你父亲也不敢如此跟我说话。”
杜荷整个人现在处在一种要和人鱼死网破的气势之中,毕竟少年热血上头,真的不好冷下来。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说着环视众人,神色冷峻:“驸马都尉、宗正少卿长孙冲,在河北道安抚过程中贪墨粮草六百石,同时勒索当地士绅金银不得,致人自缢而死!”
此话一出,聪明人心中顿时都明镜一样。
明白长孙无忌今天摆着这阵仗,肯定是已经知道儿子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了。
然后想借宴请大家,试试口风,看能不能压下去。
马周这时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耐人寻味。
他比在场之人多明白一层。
那就是长孙无忌今天是故意要激怒杜荷,然后抓个把柄,玩一出政治交换。
想到此处,心中不由暗道,赵国公啊,赵国公,您可真是不太高明。
您在,相当于虎坐山中,就算长孙冲被抓了也不会怎么样。
而且要是主动坦白,以如今局势,无论是太子还是太上皇都不会拿您怎么样的。
长孙无忌脸色阴沉到极点,好似要吃人一般。
“好!好!好!”连说三次,而后声音低沉继续道:“好一个杜荷!好一个铁面无私的杜大人!”
就在这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冰的时刻,外面再次传来唱喏之声,同时伴随一阵沉稳而整齐的脚步声。
“大唐皇太子驾到!诸人迎谒。”
所有人脸色都不由变了一下,同时都飞快起身向门口走去。
杜荷跟王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不安。
其实长孙无忌以前是支持李厥的,但最近不知为何转了风向,支持皇太子李象。
而且这李象好像还挺愿意和他往来,因此双方走得特别近。
王逸压低声音,同时拍了拍兄弟肩膀。
“太子乃陛下所立,我们必须全力支持,所以还是注意一些吧。”
杜荷此时气得跟河豚一样,不住喘着粗气。
“啊……”长出一口气:“我知道该怎么做,但今日之事必须要据实禀报。”
长孙无忌则收敛了脸上外露的情绪,率先迎至门前,躬身长揖。
其余众人依品阶紧随其后,动作整齐划一,方才的剑拔弩张霎时被严整的礼法规矩所覆盖。
李象身着杏黄色常服,外罩一件云纹绛纱袍,缓步进入院子。
他身体依旧带着婴儿肥,整个人看着圆滚滚的,小脸也依旧红扑扑的。
同时整个人给人一种,小孩硬要装大人的感觉,十分别扭。
停住脚步,扫视一圈众人,微微抬手,用稚嫩的声线说道:
“诸卿免礼。孤听闻赵国公府今日雅聚,特来叨扰,不想竟如此热闹。”
这童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不经事的清脆。
话语内容虽是人君口吻,但配上这副模样,却让方才那肃杀紧绷的气氛,陡然生出一种荒诞而微妙的错位感。
长孙无忌率先直起身,他的躬身幅度比面对成年储君时略浅了些,姿态更接近于长辈对幼主礼仪性的尊重。
其中微妙之处,只有久经官场之人方能体会。
“殿下纡尊降贵,亲临寒舍,老臣与诸位同僚,倍感荣宠。宴间不过些许见解切磋,竟惊动殿下,实是臣等之过。”
李象的小脸转向长孙无忌,那刻意维持的严肃神情明显松弛下来。
甚至带上了一丝孩童见到信赖长辈时才有的亲近之意。
他往前挪了一小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偏向。
“赵国公,您对朝廷的忠心,父皇和孤都是知道的,些许议论,想必也是出于公心。”
这近乎直白的维护,让杜荷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王逸在一旁悄然扯了下他的袍袖,示意他千万忍耐。
毕竟他们这些人,如果公开跟太子作对,那立刻就会掀起皇子之争。
长孙无忌神色未动,只是将腰身弯得更深了些,声音里透出恰到好处的感戴。
“殿下明鉴,老臣唯知鞠躬尽瘁,以报陛下与殿下信重。”
“犬子长孙冲,蒙圣恩委以重任,然国有国法,若其确有不当之处,老臣亦不敢以私情废公义,自当静候有司查明,以正视听。”
李象听罢,小脑袋点了点,看向长孙无忌的目光更添认同。
“嗯啊,如今国家正是多事之秋,诸公还是应当团结才好。”说着看向杜荷:“毅国公,可否大事化小,给孤个面子啊。”
杜荷此时脸色发红,身体甚至微微有点颤抖,明显快气炸了。
就这话,哪里是一个小孩能说出来的,分明是有人教唆。
这众目睽睽之下,如真答应,以后如何为官不说,还辜负李承乾信任。
但要是咬牙不答应,影响太子威望不说,假以时日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想到此处,抬头看向长孙无忌,眼神中带着浓浓恨意。
这老贼心思倒是歹毒!而且他想不明白,太子怎会傻到被人这般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