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根据观察，此人年龄不小……据下面的人回报，远远观其身形动作，至少有五六十岁年纪了。”
出现在燕王府，且还和燕王突然集结大军息息相关的人物，而年龄却这么大了……这多少显得有些违和，自然也就被眼线关注到并提了一嘴。
而听到这话，两名锦衣卫也是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至少五六十岁的老者？？”
“北平这边哪里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物了？”
“况且这清军打仗的事情，怎么会有老头子掺和进来？”
“……”
对于这个好似突然冒出来的人物，此间三人都愈发觉得好奇，现在注意到这一点，越去细想就觉得这事儿越不同寻常——处处都是违和感。
只不过，他们便是绞尽脑汁，把北平府这边接触到的、打探到的所有信息都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依然觉得毫无头绪。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片刻。
黑衣劲装男子才开口提醒道：“眼下北平府这边的异动看来是彻底平静下来了，你们还是先把所有的情报尽快发往应天府去吧，想不通的事儿，只能再探再查。”
送消息，这的确是一等一的大事儿。
另外两人当然也只能先将这事儿放一放，点头道：“好。”
随后。
黑衣男子从茅屋里退了出来，身形隐没在夜色之中。
又过不多时，茅屋之中又走出另外一人，神色严肃且郑重，在安静的黑夜之中，翻身上马，疾驰离开，一路向南。
……
与此同时。
银亮的月光，洒在了从北平府再往北面的官道上，在地面映照出两道长长的身影。
虽是夜晚，只有朦胧月光，可此二人却是行色匆匆，脚步极快，好似是在逃离着什么一般。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两人吭哧吭哧的声音。
过了会儿，其中一人有些不放心地对另外一人道：“老黄，你可还能顶得住？不行的话，咱先找个地方躲着歇歇脚，看眼下的情况应该早早就已经甩开所有尾巴了。”
这说话之人，自然就是一直跟在朱元璋身边伺候的陆威了。
不过这时候陆威已经是一身破破烂烂的麻布衣，有了去年从应天府到北平府那段时间的练习，他现在扮演「农民」这个身份已经是入木三分了，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至于朱元璋，自然也变成了黄十六。
他们在暗卫得意掩护之下，从北平城郊直接就向北跑了，为了不引起朱允熥安排在北平府这边的眼线注意，他们当然不能再骑马而行，不然这死动静一抓一个准。
对于陆威的顾虑，朱元璋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咱……咱朱……黄十六是谁？这天底下咱……咱都曾经跑了一个遍，哪儿能那么弱不禁风？”
“那小狼崽子不是省油的灯，养出来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要是补个不留神……”朱元璋咋了咋舌，“啧啧，生死未卜的可就得是咱了！”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么个「诈尸的先帝」要是突然落锦衣卫手里了……场面一定极其难看。
朱元璋当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他只是有些贪心，想再多看看……看看这大明天下在自家大孙手上……还能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说到这里。
朱元璋却是突然欣慰一笑，点头道：“不过咱大孙现在这能耐，整个大明皇朝都实实在在地被他把握在手里了，还有那咱打破了脑袋都想不到的军事手段……如今就算咱真被咱大孙发现，落在了他手里……怕是他也一点不慌。”
话说到这里，朱元璋的脚步都一下子慢下来不少。
陆威当然也是跟着慢下来，面露恍然之色道：“细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如此，老黄你反倒是一定会安全的！”
当一个人对你会产生潜在威胁的时候，你才会去动为难对方乃至铲除对方的想法，而当一个人不再可能威胁到你的时候，你反而是不会太过在意什么的。
是以，在此之前，朱元璋当然担心会产生二龙相碰的矛盾，而现在，他反而是不那么担心了——因为现在的开乾皇帝，已经强过他这个洪武皇帝了！
朱元璋不由得发出释然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是啊！好！就得是这样才好，这才多长时间？咱大孙真厉害！哈哈哈哈！”
他当然是欣慰且开心的。
一方面自己顾虑少了许多，另一方面，大明的新帝当然是越厉害越好。
“这不还是老黄你的眼光好嘛！哈哈哈哈哈！”陆威也是习惯性趁机拍了个彩虹屁。
这话朱元璋当然爱听，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笑呵呵地道：“不过咱还是贸然出现，多少还是惊世骇俗了一些，最好啊……咱还是老老实实当黄十六！”
陆威应声道：“给您安排的人手都是最牢靠的，想来咱一定能安安生生地到大宁府去。。”
而两人说话间。
前方也刚好出现了两匹拴在路边的马。
月光下，两匹马看起来便十分健硕，正低头吃草。
陆威目光微微一亮，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到，提前让人在路上安排的马到了，之后想要再追着您的踪影，那可就难咯。”
“嘿嘿嘿，上马，去大宁！”朱元璋这时候也是心情不错。
二人当下立刻翻身上马。
连夜疾驰，一路向北而去，身影渐渐变小，融入银色的月光之中。
……
大宁城。
算不得太过恢宏，但显得格外肃杀的宁王府之内。
少年意气，眉目英武的宁王朱权正架着腿坐在大堂之上，微蹙着眉头暗暗念叨道：“嘶……本王不应四哥出兵的请求……该不会误了大明吧？”
他的表情显得颇为纠结和忐忑。
不为别的。
而是不久之前，他突然举办到了自家四哥从北平发来的急信，说是应天府那边要乱了，当尽快集结手头的亲卫大军，一同进京搞什么「清君侧、靖国难」。
信中倒是也把应天府那边的情况都一一说明了。甚至还特地说了什么「事成之后、平分天下」云云。
这要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朱权一来是责无旁贷，二来若应天府真是出了这样的乱子，他也不是不会对所谓的「平分天下」完全不感兴趣——出兵或许是必然的选择。
只是朱权从登基以来，曾两次和正一教天师张宇初相见。而这张宇初，正是朱允熥炼丹司化学部核心人物之一张宇清的师兄，一早便收到过张宇清的些许消息……
所以反复思量之下。
朱权回绝了朱棣的邀请——毕竟他这边得到的消息，暂且也只是朱允熥在早朝上闹的那一通，以及朱允熥把张翼、朱寿、曹兴三人给逮了的事儿。
首先应天府乱不乱还不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其次，根据他从正一教天师张宇初口中了解到的信息来看，朱允熥那小子藏的事儿简直是多不胜数——这算是一手消息，来源更是十分可靠。
万一应天府那边没什么事儿，自己这边却大规模调动私兵。
只要朱允熥那小子想。
随时可以治自己一个「谋反」的罪名。
“这事儿闹得……根据张道长所说，朱允熥……”说到这里，朱权后知后觉地顿了顿，摇了摇头呢喃道：“哦不，差点又忘了他可不是那个曾经和本王同窗的东宫三皇孙了，陛下他不像是会做出如此鲁莽且不智之事才对啊？”
“别回头真是那小子脑袋犯抽抽，在应天府闹出大事儿。”
“要真是这样，便对不住大明，也对不住黄泉之下的父皇了……如今这大明天下可是父皇当初拼死拼活才攒下的家业……唉……”
想到这里，朱权也是一脸惆怅。
虽然选择他是已经做出来了，但难免会担心另外一种可能性。
这事儿也是始终压在朱权心里让他浑身上下总不太自在。
朱权伸长脖子朝外看了看，心烦意乱地啧了咋舌：“啧！偏这会儿应天府和北平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
说完，他伸手拿起旁边的马奶喝了两口，杯子里仅剩不多的马奶见了底，朱权蹙了蹙眉道：“来人！再上些马奶上来，要放甜一些的！”
不多时，便有一府中下人低着头，端了杯马奶上来。
只是……不待对方走近。
朱权的脸色却突然之间变得警惕起来，连架起来的腿都缓缓放了下来，眯着眼睛细细端详了一眼面前端奶的下人。
随后，他目光一凛，直接站起身来，三两步冲到对方面前，瞬间就是一个旋身扫腿，直接击对方脑门儿，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迅雷不及掩耳……
只是即便他出手已经足够快、足够迅捷了。
对方竟同样反应极快，这身一闪，堪堪避过了朱权的攻势，手中的盘子端得极稳，一点儿马奶都没有洒出来。
朱权看着对方，厉声呵斥道：“本王就说看你不对！果然是好身手！竟然还有本事混到本王的宁王府，走到本王跟前来！有何企图！！？”
说话的同时，朱权手上脚上的功夫也不耽误，已经是几记招招致命的拳脚朝对方招呼过去。
这身手不凡的下人顺手把手里的木盘随手一放。
却是只躲不攻。
一边躲避朱权的杀招，一边压着声音道：“王爷恕罪，在下虽因为特殊原因不得不以这种方法与王爷相见，但兹事体大，且请王爷听在下一言……”
朱权只当对方是漠北的细作，想要趁机刺杀自己这个戍边的藩王，哪里肯听？
一双眸子里只有凌厉的杀意，手脚上动作丝毫不停。
不过说话间又攻了对方两招之后，朱权似是看出来了点什么，盯着对方狐疑地道：“你这身手是……锦衣卫的身手！？”
许多功夫都是有门道招法的。
朱权在身手方面也从来不曾懈怠，就藩之前没少和锦衣卫里的好手切磋过，自然认得出对方的蛛丝马迹。
“你到底是谁的人！？？”
“应天府的开乾陛下？他这么快就看不过眼我们这些藩王了么？甚至连一个冠冕堂皇的罪名都不肯找，直接让锦衣卫来暗杀本王！？想当初本王好歹也和他算得是同窗……”
“本王和他之间还是嫡亲的叔侄！”
“就算他忌惮我们这些藩王，也犯不着对本王用如此极端的手法吧？ ”
“……”
朱允熥脑子里立刻开始对对方的身份进行诸多猜测起来。
而他的第一反应，当然就是朱允熥了。
现在的锦衣卫可不早就牢牢掌控在了朱允熥这个新皇手里么？
不是他派来的还能是谁派来的？
一时之间，朱权脸上冒出了一阵阵怒意，心里无名火窜地一下就腾了起来。
不过既然确定对方是锦衣卫的人，朱权倒是也不似一开始那般着急往死里招呼了。
而下一刻。
他却听对方抱拳压着声音辩解道：“宁王殿下好眼力！在下陆威，原锦衣卫指挥佥事，但也请宁王殿下莫要误会，在下绝非当今圣上为削藩而派来暗杀殿下的人！”
不错，以下人身份混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和朱元璋一起跑路过来的陆威。
只是他和朱元璋在北平已经引起了朱允熥的人的注意，他们哪儿不知道， 以朱允熥的谨慎和周密，北平那边放了眼睛，大宁这边当然不可能没有眼睛。
这档口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就这么敲宁王府大门求见。
不然北平那边前脚失踪了这么个人。
后脚大宁这边又冒出来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
傻子都会联想到一起。
所以陆威也只能以潜入宁王府的方式，悄悄先和宁王朱权搭上话，才好说明前因后果。
而对于陆威这一番辩解的话，朱权却觉得只听懂了一半儿：“是锦衣卫却不是陛下的人？？ 「原」……锦衣卫指挥佥事？”
几句话里就有好几个令人听不明白的地方。
锦衣卫本就是天子亲卫，只会听令于当朝天子，不是朱允熥的人能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