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同福楼客栈。
烛光摇曳,本届恩科会试的会元谢灵鹤今夜没有看书,而是在房中捯饬一些不知名的药水。
明日殿试,将是为谢家复仇之时。
他将一根淬了剧毒的黑针缝制到鞋底里头,确保不会被宫门的守卫查出来。
“爹,娘,江南赈灾粮食贪墨一事,害死了咱们谢家的一百三十七口,孩儿明日,定会亲手宰了墨溟那个畜生。替谢家出一口恶气。”
江南水患,本不是大事,朝廷的赈灾粮食如果顺利拨付到灾民手中,必定可以安抚民心。
可这天数一般的粮食,竟然被朝中官吏中饱私囊。
而负责赈灾的,便是监国太子。
从上到下,将五十万石尽数吞没,致使百姓发了疯一般抢夺江南大户的粮食。
江南大户,十室九空。
原本谢家靠着丰厚的底蕴,还有一些私产,索性全部变卖之后离开江南。
可是不幸走漏了风声,连最后一点私产也被灾民给抢光了。
最终也沦为饥民。
谢家一百三十七口,活活被饿死。
谢灵鹤是从乞丐窝里爬出来,跟恶狗抢食才活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另一边的仇家是当朝太子,他若是去官府状告,必然死无全尸。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那是最接近太子的机会。
进京赶考。
若是能参加殿试,就能见到太子,哪怕刺杀不成,也要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数落他的暴行。
家中父老尽数惨死,他已无牵挂,只为谢家鸣一声不平。
“公子,你还没睡吗?”
门外传来一声问候。
谢灵鹤将鞋子藏进床底下,前去开门。
门外是一名衣着朴素的农家女子,名叫月姑,年方十八。
谢灵鹤准备一路前往盛京再做打算,可是身无分文,加上一路上穷山恶水的,差点死在路上。
劫道的山匪搜刮了他好几次,见他是个穷鬼,都懒得杀他。
就在快死的时候,被一家好心的庄户老汉给救了。
那庄园是京中某个富商的产业,王老汉只是帮着看家护院的,平日里庄子就他跟自己的孙女月姑在住。
王老汉心善,见这少年其貌不俗,应该是出身富贵人家落了难,便将他收留在庄子里做些打杂的活计。
谢灵鹤白天干杂货,夜里便是头悬梁,拼命苦读。
一年多的光景过去,从小便聪慧的他,兴许也是复仇的执念让他冲劲十足,文才精进了许多,竟然在会试一举盖过四大书院的才子们,夺得会元。
原本谢灵鹤进京赶考就没想着活着回来。
跟王老汉和月姑匆匆道别之后,便奔赴京师。
可谁曾想月姑这个傻丫头,竟然偷偷跟了过来,说什么都要陪他进京赶考。
谢灵鹤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想着一路上还需要有个人照应,二人便一同入京。
谢灵鹤看着情绪有些低沉的月姑,柔声问道:
“月姑,你怎么也没睡?”
月姑低着头,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谢灵鹤,说道:
“公子明日殿试必定折桂,若是成了状元,京中大户便会招你为婿,你今后,是不是就不会再回我阿爷的庄子了?”
一想到谢灵鹤会被万千女子钟爱,月姑心里萌生一股悲凉,像是心口被切了块肉一样疼。
谢灵鹤见她原来是因为这事儿忧心,不免笑道:
“傻丫头,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想这种事情呢?”
“此事关乎公子的终身幸福,难道公子不在意?”
谢灵鹤抚栏轻叹:
“我其实…”
谢灵鹤说完,停顿了好久也没说话。
他想说,其实自己心里早就喜欢月姑了。
只是他此行决绝,再无回来的可能。
告诉人家,岂不是误了人家的幸福?
“其实什么?”
月姑水汪汪的眼眸子看着他。
“没什么,月姑,这些银子你拿着。”谢灵鹤从怀中拿出五百两银票。
他所暂住的这家同福楼客栈,在京中虽然名气不大,可每届恩科,进京赶考的学子就有一万多人,加上有些大户人家拖家带口的,少说得有三四万人。
京城的客栈为了争夺客源,于是想出了一招奖励方式。
凡是进了会试三百名的,客栈会赏银一百两。
会试前三名,赏银五百两。
而最终成绩位列二甲、三甲的,也有相应的奖励。
状元、榜眼、探花,这一甲的三位,则是分别赏银三千两、两千两、一千两。
京中有好几家寂寂无名的客栈,就因为住的穷书生考上了状元,最后咸鱼翻身成了学子们争相沾染运气的客栈。
有一家客栈更夸张,六年前本来是一家破旧不堪的小客栈,都快关门大吉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离谱,如果老天爷不让你死,你跳河都死不成。
六年前的恩科,状元、榜眼、探花,竟然同时出在这家客栈,一下子就火爆整个南楚国。
这家客栈就在同福楼的附近,名叫景慧鹏程。
每届恩科,景慧鹏程所有的客房都被哄抢完毕,就连原本店里伙计们居住的地窖大通铺,也都被一抢而空。
要知道这些考生和家眷、奴仆进京,都是提前半年来的。
一住就是大半年,吃喝拉撒都在客栈里头,那是多少银子。
数都数不过来。
所以哪家客栈的掌柜都烧高香,看看自己住的考生里头有没有能中状元的。
谢灵鹤这五百两就是这么来的。
同福楼的掌柜还答应他,若是能中状元,必定砸锅卖铁,给他最高的赏银五千两。
月姑知道谢灵鹤给他这么多银子,定是要打发她走。
“我不要,我跟着你又不是为了银子。”
谢灵鹤牵起她的手,将银票塞给她。
“月姑,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你阿爷的,这一年多,买书买笔墨纸砚,花了他不少钱。你帮我拿回去。”
月姑一听这话,就知道他真的不会回去了。
“我阿爷不要你的银子,你自己留着吧。祝你在京中找个大户小姐,好好过你们后半生吧,像我们这种乡下的穷苦人,你就别惦记了。”
月姑哭着转身跑走了。
谢灵鹤心如刀绞,望着那个伤透了心的傻丫头,他泪如雨下。
“月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