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石猴刚刚接触人族,因此对人族所说的话暂时还不太了解。
但他天生聪慧,从汉子那涨红的皮肤,颤抖的嘴唇,以及那双几乎要迸出火来的、混合着绝望与极度渴求的眼睛中似乎听懂了些许。
但他并不敢确认,紧接着他又扫视周围人群。
望着周围一个个屏住的呼吸,微微前倾,眼中满是期待之意的人族。
石猴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感受没错。
方才眼前的人族汉族正是在向他,向他这只“异类”,祈求教导。
“???”
这一下,可把石猴给彻底整懵了。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抓了抓腮边的金毛,心里头仿佛有十个水帘洞在同时瀑布轰鸣。
不是……哥们儿?
他辞别孩儿们,顶风破浪漂洋过海,千辛万苦踏上这陆地,为的是啥?
是为了寻仙访道,拜师学艺,求得那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的真本事啊!
怎么俺这正主儿还没摸着神仙洞府的门槛儿呢,倒先有人对着俺求起仙道来了?
这外边,到底有没有神仙啊?!
还是他走错路了?!
这几个念头升起,石猴心中都多了几分慌乱。
他不怕苦难,但怕的是外边压根就没有神仙啊。
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那套猴言,对方定然不懂。
比划?更显怪异。
最终,他只是对着那依旧匍匐在地、满怀期待的汉子,缓缓地、极其人性化地,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幅度不大,意思却清晰无比:你求错对象了。俺不是你的“仙缘”,俺自个儿的“仙缘”还不知道在哪个山疙瘩里呢!
但那汉子还在磕头,额头早已冒出血丝。
而周围的目光也越来越热,像要把他架起来供奉一般。
石猴忽然觉得这城里的空气都黏糊起来,缠得他难受。
这不是他要的。
于是乎,他不再犹豫。
身子一矮,四肢发力,化作一道金色影子,“噌”地蹿上旁边酒肆的幌杆。
杆子轻晃,他已借力跃上屋脊,瓦片未响一声。
下面人群顿时惊呼起来,那汉子抬起头,只看见一道淡金色的背影在连绵的屋顶上几个起落,越来越小,眨眼间就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檐尽头,朝着城外远山的方向去了。
石猴离开人群之后,并没有走远。
而是躲进了一处小巷之中。
他要思考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沉吟了许久,石猴觉得他还是得先在这城中打探一下才是最好的。
起码也要把人族话语先学下来再说。
届时在看看有没有神仙之事。
而经过方才的教训,石猴知道,以自己的模样,倘若再度出现在人群之中,必然会引起动静。
他打量了周围一圈,在看到附近有着几件晾在竹竿上的粗布旧衣后,顿时眼珠一转,有了计较。
只见他一个腾挪,悄悄顺走了其中一件,学着方才看到的人族,胡乱裹在身上,又抓了把墙角的尘土灰泥,胡乱抹在脸和手背的金色绒毛上。
虽遮掩不住全身异样,但已然足够了。
只要不是靠得他太近,或在灯火通明处被细细打量,应该不会被人有所察觉。
于是乎,城中毅然多了一位格外矮小精瘦、整日蓬头垢面的流浪汉。
他蜷在向阳的墙角,混迹于乞丐流民之中,目光却透过垂下的乱发,如静水下的磐石,默然观察着这个由人族构成的城池。
光阴在日升月落、市集开散中悄然流转,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百年寒暑。
这百年时间,对于这些人族而言,兴许足以过完了大半生。
但对石猴而言,这百年光阴,或许还真不如他在花果山水帘洞前那块晒太阳的巨石上,伸个懒腰、打个盹儿来得漫长。
然而,正是这短短百年,便让他将这陌生的一切,从外到里,细细琢磨通透。
人族言语、他早已融会贯通,并且还将其所看到的所有文字,全部学了个遍。
可以说,如今的石猴,早已不是当初的文盲了。
如今的他敢说,他的知识,不比城中的文人差。
但可惜的是,城中关于神仙的记载,并不多。
只有些许关于人族的由来以及传说。
但这些传说由于年代久远,语焉不详,线索更是断断续续,根本拼凑不出神仙洞府的具体所在。
所以石猴也毫无办法。
但石猴也并不气馁,这座城池没有,并不代表其他的城池没有。
随后,他不再迟疑,当夜便离开了这座寄居百年的城池。
临走前,还顺走了好几件衣裳,将身上那件破烂衣裳换下,随手丢在城墙根下。
此后的岁月,他辗转于南赡部洲的诸国之间。
有时扮作游方郎中,有时装作落魄书生,更多时候则如一道影子,悄然融入市井。
他访过无数名山,探过诸多古迹。
听过无数或虔诚或功利的祈祷,也曾见过许多装神弄鬼的骗局。
但那些被凡人奉若神明的“灵验”,在他眼中往往漏洞百出。
时间一年年过去,石猴读遍了能寻到的典籍,甚至对人间王朝的兴衰更替都了然于胸。
可关于真仙的踪迹,却依旧如雾里看花,虚无缥缈。
在石猴都快放弃的时候。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悸动。
那感觉毫无征兆,像深潭里投入一颗小石子,涟漪虽微,却真切地荡开了。
不是听到什么,也不是看到什么,更像是……被什么注视着,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地方,与他天生灵明的心窍产生了极淡的共鸣。
石猴顿时顾不得什么了,连忙朝着心中的那股悸动而去。
随着他翻山越岭,跨过一道道山脉,溪河。
终于,他来到了一座青山脚下。
这山山岚氤氲,林木苍翠,虽看起来与寻常山岭无异。
但石猴心头那点悸动,却在此刻变得清晰而固执,稳稳地指向山林深处。
他定了定神,一脸凝重的迈了进去。
然而刚进山中,一阵歌声便随风飘来,径直传进了他的耳朵: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