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这夜子时,万里起伏的龙岭西麓。
一座大关矗立在群山之间,山风卷着龙岭的苍莽气息,掠过陡峭的关墙,发出呜咽的声响,城墙之上,雄兵阵列如盘石般静立。乌金甲胄连排成线,黑压压的兵卒绵延数里,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银辉,长枪如林,枪尖直指夜空,倒映着稀疏的星点。
大散关,关中平原的西边门户,月许前被北凉铁骑攻破。。
如今这里已经成为北凉铁骑进攻关中平原的桥头堡!
在这座关隘之中,有一座散岭,散岭之间,赫然罩着一层土黄色的流光大阵,阵光如流沙,将大阵笼罩之处箍成一座牢不可破的壁垒。大阵之内,山中建筑围绕着一座山峰盘旋而建,看样式比较粗陋,而且建造的时间很新。而其中戒备森严。每隔十步,便有一名手持长戟的凉兵肃立,他们身着乌金色玄甲,腰间佩刀,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在靠近峰顶的地方,戒备更是森严,巡逻的军士往来不绝,甲叶碰撞发出的哗啦声,一阵接过一阵,防守的密不透风。
峰顶的建筑群虽然是新建的,但明显精细讲究许多,是核心区域,守卫严密。
这里是当日北凉破关的远距离传送阵所在,也是北凉往关内运兵的“重要枢纽”,被层层重点保护起来。
就在山顶依崖而建的一座二层吊脚楼中,此时漆黑一片,外有盔甲寒光反射,有甲士站岗。
“怎么突然感觉好冷?”一扇门前,有两位大马金刀的重甲甲士值守,其中一人突然狐疑,低声道。
“我也感觉到了,许是山里夜间气温骤降,看,都起雾了。”另一人说道,不甚在意。
“之前值守的时候怎么没这感觉。”刚才那人小声嘀咕,运转了一下真气,在体内游走了一遍,那股寒冷才消退一些。
不过,在他们的夜视之下,一股风吹来,卷着雾气朝他们这边涌。
当雾气吹到毫无警觉的二人身上时,二人吸入雾气,下一秒,异变骤起。
二人喉咙像被什么掐住,发出呃呃呃的声响,头盔下的脸青筋暴起,脸上扭曲,似乎十分痛苦。
接着,面皮的血肉快速干瘪,像是气球被抽干了气一般。
“扑通”
“扑通”
短短呼吸间,只剩下,盔甲哗啦滑落在地下的沉闷声响,微不可闻。
“吱呀——”
一声刺耳的门轴转动声划破死寂,那扇门被风掀开,风裹挟着雾气涌了进来。
屋内,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门内的物事隐在阴影里,轮廓模糊,像蛰伏的猛兽。
就在这时,房屋深处,一点微光毫无征兆地在屋中亮起,是一盏灯火,如豆般微小,在浓稠的黑暗里颤巍巍地燃着,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
光线昏黄而微弱,将下面一个盘坐的身影从黑暗中剥离出来。
那人就坐在屋子最里面的一席坐榻之上,有层层白色轻纱挡在前方,在灯火下透着一种阴森。
其身着一袭织金服,让人惊心的,是他脸上戴着的那张赤鬼面具。面具通体赤红,红得妖异,在昏黄灯火与周遭黑暗的映衬下,竟像是能渗出血珠来。额头处凸起几道狰狞的棱角,线条凌厉,似恶鬼发怒时暴起的青筋;眼窝挖得极深,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深不见底。灯火的微光落在这道面具上,光影交错间,更显阴森可怖,让人看久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令人不寒而栗。
随着风卷雾气,将轻纱翻卷,这盏灯火为之一压,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带着赤鬼面具的身影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时而拉长,时而扭曲,状若恶鬼。
而那股雾气急速朝着前方涌去,却在那烛火照亮的范围猛然停滞。
只见赤鬼面具下的眼睛猛然亮起幽光,一道几分惊讶,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
“老鬼,你竟然没死?”
话落,只见灯火微光外的雾气猝然由白转黑,剧烈翻涌,一张老脸凝聚而出,脸上狰狞带着恶毒,要吃人一般,声音冷的吓人,
“本尊没死,你似乎很高兴?”这位赫然是在鬼哭山被“打死”的成圣地老鬼,如今出现在了几万里外的大散关。
“本座只是意外罢了,那陈姓武圣,连天人都死在他手里,你竟然能逃的出来,那岂不是说明老鬼你比天人还强。”九烛面具下的声音幽幽,确实有些意外,鬼道一脉确实有可取之处。
“你少说风凉话。”老鬼声音咬牙切齿,“你不知道本座这次死里逃生,瞒天过海,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需要补充元气。”
“快给我安排!”
“老鬼,意思是你受了很重的伤,想要恢复元气?你让我安排什么?”九烛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一点尖细和捉摸不定。
“我要一座城!血祭一座城的百姓。”老鬼声音如从地狱里传来,带着强烈的恨意。
“一座城?呵呵。”九烛双袖摆开,放在膝盖上,阴笑一声,见那云雾翻涌,老鬼的脸变得愈加狰狞暴躁,他语气不急不缓,眼中幽光如那盏悬于头顶的灯火一般,摇曳不定,继续道,“老鬼,尔若非以为如今还像从前,从前,我们未尝没有干过此事,但这等大事,那都是徐徐图之,还是选在偏远之地。而现在,两军交战,附近府关县城斥候密探充斥,重兵把守,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帮你?”
老鬼龇牙咧嘴,“不是还有凉王和北凉兵马,你在他帐下从龙,反正他正在发动战争,只要他攻克一座府关,你去与他说,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怎么不去亲自见凉王呢,你我二人一起来的,你为了他的兵马受了这么重的伤,理所应当去找他,何必在我这里还要弯一道呢?想来,这位贤王愿意伸出援手吧。”
“本座不信他,自古帝王薄情寡义,在这些人眼里,所有人都是棋子,有用时握在手心,没用了就随手丢弃,毫无情面可言。什么贤王不过是骗骗那些蠢蛋,怕是去了,还要怪老夫带他的兵打了败仗。”老鬼很直接。
这时,只见九烛脸上的赤鬼面具抖动起来,接着喉咙里发出一声阴森的笑声,
“老鬼,你不信凉王却来找我,呵呵,那恐怕得让你失望了。”
“你这老东西明明最是怕死,怎么今日犯了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跑到我这里来了。”
他的笑声在这座房间里震动,越来越大,震的那大开的房门“砰”的一声直接关闭。
“九烛,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对老夫做什么?”老鬼惊怒,那黑色雾气猛然翻涌,一道道黑气化作匹炼朝着四周门窗直轰。
“砰”
“砰”
“砰”
黑色匹练轰在四周门窗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那些原本看似脆弱的门窗却宛若金钢一般,纹丝不动,上面跳动出青色的波纹。
“我想做什么?”九烛缓缓起身,戏谑一声,“成圣地可不讲交情,既然你没了用处,就把你身上的东西交给我吧。”
话落,只见那头上燃烧的灯火猛然一涨,火舌喷吐而出,直朝着面前的黑雾席卷而去。
“滋滋滋”
当火光沾染上这些黑雾,就如火滋上了油,黑雾被点燃。
老鬼的鬼脸当即发出厉啸,变得巨大,要撑爆这间屋子,“九烛,你敢反水,真当老夫泥巴捏的。”
“惊魄阴风,涨涨涨。”
刹那间,整座房间里阴风怒号,狂风骤起,寒气顿生,灰蓝色的冰屑在黑雾中蔓延而开,将虚空都要冻住,抵挡九烛的火焰。
半盏茶后,一声巨大爆鸣在这座山峰掀起,那座吊脚小楼突然爆开,砖木在这场爆炸中化作碎屑,纷纷扬扬,带着火焰与寒雾的强大冲击波朝着四周席卷,破坏力惊人。
下一秒,
“xu”
尖哨声瞬间将这片夜空穿透,接着就是盔甲的碰撞声和嘶喝声一一而起,一道道流光冲向爆炸的地方。
同时,上面的土黄色大阵嗡鸣响起,降下一道道光柱,将爆炸中心封住,肆虐而开的冲击波冲到土黄色的光幕之上,发出连绵不绝的爆鸣,光幕颤动不已,似乎随时要被冲开,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等爆炸余波散去后,景色慢慢清晰。
一大片山壁被削去,露出深藏在山中的各色禁制光芒,周围几座建筑灰飞烟灭,但从中走出一道人影!
戴着赤鬼面具!
此时,大阵降下的光幕四周,兵甲俨然,一道道强大的气息降临在四周。
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凭空凝现在光幕之上,身上的是五爪蟒龙袍,目光深邃,威风猎猎。
“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一大片兵甲单膝跪下行礼,齐声呼道。
来人正是北凉王萧中天。
萧中天朝下一拂袖,那光幕如冰雪消融散开,随后目光斜向下睥睨开口,“都下去吧。”
兵甲依言散去。
而萧中天则踏空而下,来到九烛跟前。
“九先生,解释一下吧!”
萧中天目光深邃,抬手朝着侧边的崖壁隔空一射,几片指甲盖大小的霜花被他隔空摄入手中。
他手指一搓,这几片霜花化作了黑气,上面有阴寒的力量,“好浓的阴气?”
带着赤鬼面具的九烛眼神幽幽,“王爷不用猜了,是曾与我同行的那位老鬼回来了。”
“他没死在鬼哭山?”萧中天听言,眉头忍不住一疑。
“没有,死里逃生,身负重伤,找了回来,真是命大,竟从那位陈将军手里活着回来了。”九烛声音古井无波。
“人呢?”萧中天声音有些发沉,想到了北边去牵制的十万兵马被大败而走的事情,这在他心里扎了一根很深的刺。
蜀地那边的变化,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赫连山让权,陈渊执掌蜀地,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他,在鬼哭山破了他十万军阵,收到消息的当日,他惊怒不已又有几分惴惴不安,生怕陈渊带兵抄他后路。
虽然后面这些日子,听说对方收兵了,但他神经一直紧绷着,担心听到不好的消息。他对这位武圣将军有了心理阴影,对方就是个疯子,摸不清套路。所以他最近对关中的攻势更加暴烈,希望快速扩大战果。
“被我杀了!”九烛面具上的狰狞笑脸,有些渗人。
萧中天眉头一跳,眼中精光骇人,逼视九烛。
却见此人不紧不慢,“这是我们之间的事,王爷无需猜忌,况且这老鬼已经被姓陈的废了,元气大伤,一来寻我,便希望让我找王爷要一座城,他要血祭。”
“先不说王爷,以贤王美名传誉天下,不可能答应这种事,就算答应了,这老鬼也很难恢复,实在浪费资源,加上它身上有在下想要的东西,干脆杀了。”
九烛赤鬼面具下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此话听得萧中天重新审视此人,不露痕迹地问道:
“那九先生是否得偿所愿?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没有。”九烛面具下的眼珠子阴冷转动,
“我在怀疑是不是被那老鬼藏起来了,或者是,被那位武圣将军抢走了。”
他找的是一件事关天人的东西,这也是他们寻找天人血肉的原因。
这东西跟老鬼的修行法有关。
他知道一些,但想着老鬼那老东西肯定有所保留。
萧中天听言,目光微动,觉得此人故意透露这么多消息,实在有些可疑,但没有多说什么,都是各怀鬼胎。
而就在九烛与萧中天对谈时,大散关内,离城墙的一处偏僻空屋里,一团黑气从地下突然涌了出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声突兀响了起来
“该死!”
“九烛这个天杀的,想要我死得到那东西。幸亏老夫也不信他,离了一手。”
“该死,老夫如今这样子若是再拖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必须要进补大量元气,战场上每天死这么多人正合适,可老夫若待在这里,那九烛说不定察觉到老夫没死透,他与我认识这么多年,知道老夫的底细,有很大风险。”
“老夫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反其道,跑去蜀地了!”
“那里也在打仗,那姓陈的肯定以为我死了,不会找我,老夫就苟着养伤,不去招惹他就是!”
“对,就这样办。“
说着,那黑雾中现出一双幽绿色眼睛,看向方才来的方向,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等着!”
话落,黑气提溜一下,钻进了地面,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