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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高满政斩怯敌头

    “李世民!”

    胸口的剧痛仿佛被这声嘶吼点燃,化作驱使冲锋的烈焰。宋金刚任凭鲜血从被箭镞射裂的甲胄裂隙中汩汩涌出,任凭这箭镞搅得他撕裂筋骨的疼痛,他眼中只剩下那道玄甲红袍的身影,遭伏被袭、建制溃散,此刻皆被抛诸脑后。斩杀敌酋,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撬动战局的支点!

    “杀……!”

    宋金刚猛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冲向百余步外的李世民。

    中间隔着数十名正在混战的唐汉骑兵,人马交错,槊影刀光乱闪。

    宋金刚左胸中箭,每一次颠簸都牵扯出钻心的疼,血沫随着他粗重的呼吸溢出嘴角!

    但这位素来攻进如风、侵略如火的悍将,将伤痛已经尽数转为催促战马前行的动力,他伏低身子,马槊如毒龙翻搅,一个照面便将一名试图拦阻的唐骑校尉刺穿咽喉,反手一荡,又将侧面袭来的另一骑扫落马下。第三名唐骑挺槊直刺,宋金刚不闪不避,用肩甲硬抗一记,槊尖在他铁甲上划出一溜火星,而他手中长槊的槊刃已顺势捅入对方小腹。

    “红袍!使大羽箭者便是李世民!”宋金刚嘶声咆哮,声震战场,“圣上令旨:擒杀者封郡王!”

    这吼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周围苦战的汉骑闻之,都没有想到一直被李善道挂在嘴边的李世民,居然就在此处!精神无不陡然一振。何小董、张万岁两将本是被迫从着宋金刚来袭,他两人领着百十骑,落在后头。然此际在闻得宋金刚的吼声后,却也不禁都是吃惊之余,目光骤然投向那抹玄甲红袍。

    霎时间,求生的本能让位於建功封王的狂热,两人几乎是同时喝令从骑,催动战马!

    一左一右,他两人及其从骑,如同两把突然淬火的尖刀,伴随着直往前冲的宋金刚等骑,也向李世民所在的方向发起突进!三股汉骑,以宋金刚等骑为锋尖,何、张等骑为两翼,竟在这暂时的时间内,在局部形成了反冲锋的锐势,将当面的百十唐骑反冲得微微一滞。

    李世民见宋金刚悍勇如此,不顾伤势,直冲自己,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但面对宋金刚、何小董、张万岁这三股如群狼扑来的攻势,他并无丝毫慌乱,甚至勒马略缓,从容地从箭囊中又抽出了一支大羽长箭。拈在指间,箭镞在阳光下寒芒一点,四片洁白的箭羽迎风微颤,如鹰隼振翅!他随即凝眸,目光落在了与他之间隔着最少唐骑的左边。

    何小董正挥刀猛冲,眼看距离那红袍的年轻唐将已不过数十步,心中贪功之念与恐惧交织,面容扭曲。就在此时,弦惊霹雳!

    一支长箭仿佛凭空出现,精准无比地贯入他大张怒吼的口中,箭尖从后颈透出!

    何小董的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人被箭矢带得向后一仰,直挺挺栽落马下,旋即被他身后的马蹄淹没。他的从骑们勒马不及,惊声叫嚷中践踏过他的尸体,一支、又一支的箭羽破空声接连响起,向他们射来,并另有唐骑如影随形般杀至,刀槊翻卷,将这些慌乱的汉骑逐一斩落。

    方才迅猛的左翼突击之势,瞬间瓦解。

    张万岁闻得何小董从骑的惊呼惨叫,转脸望之,见得此状,肝胆欲裂,望见被践踏成尸泥的何小董尸体,他刚刚鼓起的勇气登时冰消瓦解,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马缰。

    李世民一箭射死何小董,又数箭射落几个汉骑,动作一气呵成,箭无虚发。每一矢出,必有一人应声坠马,唐骑为之沸腾,齐呼:“殿下神射!”向着宋金刚、张万岁等汉骑的冲锋阵势狠狠压去。李世民勒马横弓,毫不停留,目光锁定如同血葫芦般冲近至三二十步外的宋金刚。

    他再次开弓,弓弦如满月。

    “贼子休伤我主!”

    一声暴喝,丘行恭率数骑从李世民侧翼疾驰而出,挺槊直取宋金刚!

    槊锋破空,直刺心窝。宋金刚正要格挡,眼角瞥见李世民弓弦再响,箭芒如电射来!他若挡丘行恭之槊,必中李世民之箭;若避箭,则难逃丘行恭刺击。电光石火间,他凭着战场本能猛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丘行恭的槊尖擦着他的铁甲划过,刮飞一片甲叶,而李世民的第二箭,也因这骤然的变化,“噗”的一声,深深钉入了他的左肩!

    “呃啊!”宋金刚痛吼一声,左臂顿时无力下垂,手中长槊几乎脱手。巨大的冲力让他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但他咬碎钢牙,用右臂死死夹住槊杆,借着战马前冲之势,与丘行恭及其从骑轰然交错!刀槊相加,他又格开两记致命的侧击,甲胄上再添数道深痕。

    冲过去了!李世民就在眼前不足二十步!

    宋金刚血灌瞳仁,视野里只剩下那一点刺目的红袍。

    他单手举槊,倾尽全身力气,呼如雷鸣:“斩杀李世民者,吾宋金刚也!”做最后冲刺。

    然而,一道更沉稳、更凌厉的杀机,悄然袭至。

    唐骑另一员骁将杜君绰,似乎早已算准他的路线,单骑斜刺里杀出!

    马速不快,时机却妙到巅毫。就在宋金刚全部注意力都在李世民身上之时,杜君绰的长槊如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却又狠辣无比地刺入宋金刚右侧腰腹!

    “呃……!”

    这一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铁甲被洞穿,槊尖入肉声沉闷而恐怖。

    宋金刚浑身剧震,再也握不住长槊,那伴随他征战多年的兵器脱手飞出。

    他整个人被槊杆带得向右歪斜,全靠求生本能死死抓住马鞍革带,才没有当场坠马。鲜血瞬间浸透了他半边战袍,顺着马鞍流淌。

    “保护大将军!”

    四五名拼死跟上的汉骑见状,目眦尽裂,不要命地冲上来,刀槊齐出,勉强架住了兜马回刺的丘行恭和欲要补刀的杜君绰。其中一骑,正是先前负伤的张豹子!

    他见宋金刚已无力控马,竟反手一槊,用槊刃狠狠刺在自己主将战马的臀部!

    战马惊痛惨嘶,撒开四蹄,向着东北方向将旗所在亡命狂奔。

    “休走了宋金刚!”丘行恭、杜君绰齐声呼喝,奋力想要摆脱纠缠。

    张豹子浑身是伤,却爆发出最后的凶悍,怒吼着迎上两员唐将。“河北好男儿张豹子在此!贼将受死!”他完全放弃了防守,只攻不守,一时将丘、杜二人稍稍逼退。

    但仅仅两个照面后,杜君绰一槊刺穿他的小腹,丘行恭长刀掠过,一颗头颅飞起。

    他无头的尸身兀自挺立片刻,才轰然坠地。

    宋金刚伏在马背上,意识模糊,只觉风声呼啸,颠簸剧痛。身后唐骑呼喝追赶之声不绝,更有本被汉军中军阻滞的翟长孙,早已亲率十余骑脱离中军战团,斜刺截来!

    千钧一发之际,高满政派出的接应骑兵及时赶到。

    杜士远一马当先,率数十骑拼死挡住翟长孙等骑,护住宋金刚的马匹,险之又险地将几乎昏迷的主将抢回了那面依然耸立飘扬的“左御卫大将军宋”字大旗下。

    张万岁早已逃回旗下,面如土色。

    此刻,高满政趁宋金刚逆击吸引唐军注意的宝贵间隙,以震天鼓声和那面不倒的帅旗为核心,已奇迹般地又收拢了数百溃卒。他将最早结阵的数百人与这些新聚拢的兵卒混合,合已约近千数,匆忙组成了一个更厚实、但依旧简陋的圆阵。矛手在外,刀牌手填补空隙,所有弓箭被集中起来,由尚有气力的士卒持着。

    高满政见宋金刚被抢回,血染重甲,生死不知,心头一紧,急忙上前想要搀扶他下马救治。

    “杀贼……,杀贼……!”

    微弱却执拗的嘶哑声从宋金刚喉中挤出。他竟然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马鞍,不肯倒下。在亲兵搀扶下,他颤巍巍地重新在马上坐直了身体!胸前、肩头、腰腹,几处伤口血流如注,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他视线涣散,已看不清眼前是谁,只是本能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用尽全身力气,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刀刃映着夕阳,反射出凄艳的血光。

    “杀贼……!”

    这一声嘶喊,比任何鼓角军令都更震撼人心。近千名原本惶惶不安、精疲力尽的汉军士卒,目睹主将如此惨状犹自不肯倒旗,胸中血气瞬间被点燃。绝望化为悲愤,恐惧转为死志。

    “杀贼!”震天的怒吼从圆阵中爆发,声浪一时压过了战场喧嚣。

    高满政胸中激荡,热泪盈眶。

    他知道,军心可用!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刀剜向旁边失魂落魄的张万岁。

    “张万岁!临阵畏缩,乱我军心,该当何罪!”

    张万岁吓得魂飞魄散:“高将军,俺已知罪,乞将军念往日情面……”

    话音未落,几个高满政的亲兵已将他从马上拽下,按在了高满政身前。

    高满政手起刀落!血光迸现,一颗惊恐的人头滚落在地。

    高满政用刀尖挑起人头,厉声怒吼:“大将军尚且死战,吾辈何退?今日有死无生!敢有畏贼后退一步者,形同此贼!全队听令,——向东北那座山丘,且战且退,结阵固守!”

    他扔掉人头,再次抢过鼓槌。

    “咚!咚!咚!”战鼓声以决死的节奏擂响。近千汉军步骑,围绕着几个掌旗官合力举着的将旗,和马上血人般的宋金刚,开始像一个巨大的、带刺的车轮,向着东北方数里外一处地势稍高的丘陵缓缓移动。阵型转动间,长矛如林探出,弓箭射向逼近的唐骑。

    翟长孙率精锐骑兵追至,发起数次冲锋。然而,面对这同仇敌忾、誓死结阵的步兵圆阵,骑兵冲阵的优势被极大削弱。唐骑每一次切入,都遭到来自正面和侧面的亡命反击,死战不退的汉军士卒甚至用身体去扑撞马头。翟长孙虽骁勇,却也一时难以啃下这块硬骨头。

    在付出了近百伤亡后,高满政组成的这个近千汉卒组成的圆阵,终於缓缓推进到了丘陵之下。

    不知不觉,惨烈的战斗已进行了半日,暮色降至,夕阳西斜,将天地万物染成一片血红。

    李世民骑着“飒露紫”,在一众玄甲骑士的簇拥下,来到了丘陵前。

    他观察了片刻这个龟缩至丘陵下的汉阵,目光扫过那面依旧竖立的“左御卫大将军宋”字旗,和旗下那个马上执刀、岿然不动却显然已濒临崩溃的血色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阵中传出阵阵的鼓声,激昂而坚定。

    “殿下,今日此战,歼汉贼数千,已是大胜;而丘陵下这支贼寇困兽犹斗,士气复振,背依丘陵,阵型已成,若再强攻,徒增伤亡。”杜君绰低声说道,“且天色将晚,不如暂且收兵。”

    李世民抬头看了看血色苍穹,又望了望西边、东边,漫长的官道和两边依旧混乱但逐渐平息的战场,以及更远方暮色霭霭的山峦。

    杜君绰说得没错。

    如果能将此阵击溃、把宋金刚阵斩,则增些伤亡还能接受。

    但要紧的是,的确眼前此阵恐怕不容易迅速击溃,而若久战不下,跟在宋金刚部后边的高曦、萧裕等部的骑兵先锋,只怕就会到达。萧裕部的罗艺、高开道等汉将,皆骁勇善战之辈,彼等部骑,皆燕赵精骑,一旦两军合流,在唐骑鏖战半日,亦颇有伤亡、并已人困马乏的情况下,不排除战局将会有被逆转的可能。

    李世民握紧缰绳,盯了片刻那面在汉阵中心、迎着晚风猎猎作响的“左御卫大将军宋”字大旗,虽是心有不甘,终知进退之道,他绝不是因眼前小利而忽略了全局之人,乃喟叹了一声,说道:“柴绍为他所败,不为无能也!惜乎今未能将其杀之。”当机立断,令道,“收兵!”

    命令下达。

    训练有素的唐军步骑,在响起的鼓声、号角声里,一部部地开始脱离战场,不再追杀溃散的汉军步骑,转向竖起的李世民的“秦王”大纛方向集结。随之,暮色中,紧随着李世民的帅旗,原路折返,如潮水般退入南边山峦间的密林深处,如同他们中午时潮水般的涌来杀出。

    暮色愈深,山风渐起,吹拂过满目疮痍的战场。

    当唐军步骑尽皆离去,身影消失山林之间后。

    赤坚岭东麓的官道沿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晚风呜咽。

    十余里长的战场上,景象宛如修罗地狱。

    官道上,遍地皆是汉军将士的尸体和散乱的兵器、旗帜,两侧野地更是伏尸累累。阵亡的汉军士卒姿态各异,有的挨靠而死,有的孤零零倒伏於地,身下泥土被染成酱色;有的至死仍紧握刀、矛,有的仰面朝天,怒目圆睁,似不甘魂魄就此消散於此地。

    伤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在风中微弱而凄惨,如同鬼哭。

    倒毙的战马横陈道旁,有的尚在抽搐,腹腔破裂,肠肚外露,鲜血汩汩渗入地面。没被杀死的战马在尸堆间茫然徘徊,低头嗅着旧主,偶尔发出一声悲嘶。各式旌旗、破损的刀枪箭矢、散落的头盔、干粮袋,混杂在血泊泥泞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在方圆数里的范围内,还能看到数个大小不一的汉军残阵,如同惊涛骇浪过后露出海面的礁石。大的尚有数百人,小的只有数十人。这个时候,他们背靠背坐着,人人带伤,眼神空洞而疲惫,但武器仍紧紧握在手中,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周遭的尸骸,或者投望向宋金刚的将旗。

    “左骁卫大将军”字的大旗,竖立在丘陵的顶上,却仍在夜风中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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