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先议到这里,剩下的明日再说,散了吧。”
以往内阁议事散会后,朱棣往往或把苏根生、或把陈显留下来议事。
但今日却出奇的谁都没留,只剩下太子默默坐在那里不肯走。
等内阁众臣走了之后,朱高炽才犹豫着开口:“父皇,今日您有些古怪。”
“古怪?”
朱棣笑眯眯的把玩着手中玉如意,懒洋洋靠在软榻上:“我儿倒是说说,你爹哪里怪了?”
“以往父皇遇上这等臣子敢冒上威之事,必然勃然大怒,动雷霆之力剿之,可今日父皇却...似乎不当回事?”
“所以呢,你以为呢?”
“难不成,父皇真是怕了那些匹夫不成?”
朱高炽愤愤道:“儿臣知道此事绝非一州一地之事,也知那些官员在地方的影响,但咱们不能因为这些掣肘,就任凭对方钳制吧?”
见朱棣依旧不动声色,朱高炽只好继续说道:
“儿臣以为,历经十年之变革,十年之积累,小叔叔的新学已堪大用,何不趁此良机改天换面,以新学替之?”
这次朱棣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但旋即又变得古井无波:
“新学替科道,说来容易,可贸然提拔如此海量的官员上位,恐朝堂不稳,又恐尾大不掉啊,太子有没有想过,若是换了这些人上去,一旦出了乱子又当如何?还有谁人可替?”
朱高炽一愣,旋即小声嘀咕道:“那不是还有我小叔叔吗,他肯定有办法。”
朱棣有些无语的盯着自己儿子:“太子说的挺好,下次别说了。”
太子炽还想再说,却被朱棣挥手打断:“朕乏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喏,儿臣告退。”
朱高炽走后,朱棣才失笑摇了摇头,旋即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是嫩了点,还得历练历练,老子才能放心把大明交给你啊。”
滴铃铃铃...
朱棣一把扯起话筒:“喂?狗日的你啥时候回来?哦,好,朕知道了。”
“你说这几天的事?放心吧,陈显的人已经下去了,只不过现在火候还不够,老子得给他们加把火。”
“放心,你大哥我这么多年做事多稳妥你难道不知?这还用你担心?”
“放屁!你才是愣头青!”
“行了行了,老子知道了,有本事你回来亲自在老子耳边唠叨,隔那么远老子不爱听,有句话咋说的来着,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哈哈哈哈,咱俩谁君谁臣的不重要,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行了行了,老子知道了,这把火让他们自己先点着,老子坐等你回来瞧热闹吃瓜。”
“别啰嗦了,撂了撂了!”
朱棣不由分说的挂断电话,忍不住拍拍胸脯:
“娘的,幸亏老子挂的快,谨弟这狗日的骂起人来还真有点难听,老子以前怎么不知道?”
翌日早朝,奉天殿内,朱棣面无表情的坐在堂上,任由百官沸议。
先是自诩清流的言官,依据风闻奏事开始攻讦官员,他们攻讦的目标十分明确,不是实事官,就是新学官。
朱棣强压着嘴角的冷笑,心里清楚这些家伙的目的,无非就是把一些做事的官员想办法弄下去,然后方便他们下一步动作。
朕,准了。
“既如此,被弹劾官员自请停职,发往吏部核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那些清流官都懵了,啥时候陛下这么好说话了?
“怎么?难不成朕的处置不对?诸位爱卿还有何高见?”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璋,是这一次‘进攻’的发起人,看到陛下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一时间脑瓜子也有些转不动。
“不,陛下的处置甚好,陛下圣明!”
“好,既如此,就议一议治理黄河之事,王爱卿不妨说说,可有什么良策?”
“这...”
王璋骂娘弹劾官员还行,让他出什么治理地方的良策,这还真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不妨请工部、户部派遣官员,携粮草下到州县,酌情应对。”
“好。”
朱棣点点头:“宋礼,杨士奇何在?”
“臣宋礼(杨禹)在此,请陛下下旨!”
“据陕西、河南、山东道报奏,黄河水患灾情刻不容缓,工部、户部即刻拟定赈灾治水人选,兵部派人协同,往各地赈灾。”
“臣,遵旨!”
这次别说是苏根生,就连王璋都怀疑陛下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
以往他们弹劾官员,尤其是新学的官员,哪次陛下不是像老母鸡一样护着?
可这次怎么如此顺利,顺利的好像是有什么阴谋一样?
王璋大着胆子去瞧朱棣的脸色,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兴致勃勃的脸庞。
陛下那神色似乎在说,王爱卿你继续弹啊,只要是你弹的人,朕无一不准。
快来试试吧,真的很好弹的。
王璋想想自己身背的大任,不管陛下有什么阴谋,他接着便是!
“陛下,臣要弹劾涿州县衙主薄、典史等人,目无王法,结党营私,勾连地方...”
“这么过分?朕准了!马上下旨令这些人卸职回京,往大理寺听候发落!”
王璋:。。。
陛下,臣的话还没说完,您好歹让臣把罗织的罪名念完好不啦?
然而朱棣才不管那些,依旧兴致勃勃的盯着王璋:
“王爱卿还有什么瞧着不顺眼...不,想要弹劾的人,不妨一并说出,朕必为爱卿作主。”
看着陛下关爱的眼神,王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智障,好像落进了陛下的网中。
可现实一切却又如此顺利,陛下确实在自剪羽翼。
都察院这次罗织罪名的官员,绝大部分都出自新学,是他们科道官在地方的阻力。
不管陛下是怎么想的,但肯将这些人撤出来,只会让他们在地方更加顺风顺水。
王璋暗暗揣测着,恐怕是陛下已经认清现实,知道他难以对抗天下悠悠士族,故而只能自剪羽翼示弱。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臣痛打落水狗了!
不过这一次,王璋没打算再亲自出手,作为先锋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退居幕后。
给身边属下御史使个眼色,后者马上会意:“陛下,臣要弹劾真定府通判吴三童,私相授受,欺压地方...”
“好,朕准了,吴三童卸任回京!”
“臣要弹劾保定府推官王之,贪污受贿,贪墨税款...”
“准了准了,让那个王之赶紧滚回来!”
“臣要弹劾..”
“准准,那个谁谁谁,你弹的不错,回头朕给你升职加薪。”
一场弹劾盛宴,仿佛闹剧一般的开启,又如闹剧一般的结束。
这一次王璋代表的都察院可谓满载而归,仅仅一个早朝,就将顺天府周边那些碍眼的新学官,处理了几达一半。
下朝的路上,王璋略有些兴奋的暗暗计划着,回去就继续罗列名单,争取一个旬日内,彻底瓦解新学在北方的势力!
而奉天殿内,特别好‘弹’的朱老四,吩咐狗儿宣蹇义立刻进宫来见他。
“这块大饼味道诚然不错,但你们可小心些,莫要贪吃撑破了肚皮,那可就不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