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之后,萧媚娘用力眨了眨眼,逼回更多泪水!
她抬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动作粗鲁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果决。
随后,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秦明的双眼。
那双总是妩媚流转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以及深藏于平静之下的、孤注一掷的认同。
“妾身……懂了。”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你去吧。”
她伸手,这一次,没有抓他的衣襟,而是轻轻抚上他因激动而紧绷的脸颊。
指尖冰凉,动作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然后,她的语气陡然转厉,如同淬火的寒铁:
“但是,秦明,你给我听好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萧媚娘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去讨债的,不是送上门让人去羞辱的!”
“所以,你必须赢!必须完完整整、漂漂亮亮地赢!”
“然后,给本……妾身活着,滚回来!”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眼中迸发出凶狠的光芒:
“你的命,不仅秉承着先辈的意志,更是承载着妾身等人的未来!”
“是这秦府上下所有人的主心骨!”
“你若敢逞英雄,敢有去无回,让这血仇断了根,让等你的人肝肠寸断……”
她顿了顿,凑近他耳边,用气音吐出最恶毒的“诅咒”,却也是最深情的牵挂:
“妾身就一把火烧了秦家祠庙,然后带着你的子嗣,去海上寻你!”
“生不能同衾,死也要拉着你一起沉进那东海喂鱼!”
“你听见没有?!”
这狠戾到极致、又深情到极致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秦明心上,将他从沸腾的仇恨烈焰中,短暂地拉回现实。
他怔怔地看着萧媚娘近在咫尺的、相貌平平,却因决绝而熠熠生辉的脸庞!
秦明眼中翻腾的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动容与无比的柔软。
他缓缓抬起手,覆盖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将那微凉的手指紧紧包裹在掌心,温暖着。
“我答应你。”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万钧的承诺。
“我一定会赢,也一定会……活着回来!”
“带着捷报,带着倭寇的哀嚎,也带着……对你们的承诺。”
萧媚娘猛地抽回手,转过身去,肩膀抑制不住地轻颤着。
她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声音闷在胸腔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强忍的哽咽:
“滚……快滚去前院!”
“别在这里……碍妾身的眼!”
秦明知道,这已是她能给予的、最极致的理解与最无奈的支持。
他不再犹豫,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仿佛要将她的轮廓,连同这份沉甸甸的托付,一同烙印进灵魂的最深处。
然后,他迅速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步伐稳健,脊梁笔直!
如同承载着过往与未来、血仇与生机的山岳。
因为,此行东海,不为功名利禄,不为退路前程!
只为那四万万同胞的血海深仇,只为那血脉中永不磨灭的呐喊——
此去东海,刀锋所向,血债血偿!
然而,就在秦明即将拉开房门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等等!”
脚步声响起,未等秦明回头,身后便贴上了一具温软的身体,混合着药草与淡淡馨香的气息。
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紧紧地,仿佛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秦明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完全放松下来,任由她抱着。
他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轻微颤抖,和脖颈处温热水滴滑落的触感。
她没有出声,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用尽了全身力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书房内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喧嚣。
良久,萧媚娘松开了手臂,向后退开一步。
秦明缓缓转过身,看到她低着头,正在快速整理着自己微乱的衣襟和鬓角,动作有些仓促,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还有……这个。”
萧媚娘依旧没有抬头,声音有些发闷,从袖中取出一物,塞进秦明手里。
秦明低头看去,是一枚小巧的、触手温润的羊脂玉佩。
玉佩造型古朴,雕着一只似凤非凤、似鸟非鸟的禽鸟,线条流畅简约,却自有一股灵动威仪之气。
玉质极好,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莹白光泽,显然被主人长久贴身佩戴,滋养得极好。
“这是……”
秦明有些疑惑。
“这是我……娘留下的。”
萧媚娘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飞快地掠过玉佩,又迅速移开。
耳根似乎微微泛红,只是被青丝遮掩着,不太明显。
“祖传的‘青鸾佩’。”
“青鸾……是萧氏女儿的象征,寓意……平安、坚韧,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
“……忠贞不渝。”
秦明微微一怔,反手收入袖中,笑道:
“夫人深情厚意情,小生无以为报!”
一刻钟后,书房的门缓缓闭合。
萧媚娘朱唇轻抿,透过窗棂的缝隙,凝望着秦明离去的背影。
待到秦明的身影,消失在中庭,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身着素色长裙的萧嫦曦,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萧媚娘见到来人,喟叹一声,明知故问道:
“你都听到了?”
萧嫦曦面露悲伤之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唉!”
萧媚娘又叹一声,痛心疾首道:
“原来,我萧家真的欠他的!”
萧嫦曦闻言,轻抚着小腹,附和道:
“因此,上苍让我们相遇,便是来偿还因果的!”
闻听此言,自幼信佛的萧媚娘,微微一怔。
随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萧嫦曦的小腹上,喃喃自语道:
“因果轮回,理应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