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响起,炮声、空袭声、枪声交相辉映,夹杂着刺耳的防空警报声,噪声高到让人根本听不清附近的声响。
但任军长他们跑过一间大门未紧锁的院子时,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细弱的求救声,那声音不算太大,但却带着哭腔,从音色上能听出应该是孩子的声音。
任军长脚下离开的步子突然一顿,脸上的神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对身边同样听到这声音、脸色有些震惊的警卫员喊了一声:“过去看看!”
二人快速跑到院子大门口。
大门是锁着的,人进不去。
任军长给身边的警卫员使了一个眼神。
小林对他点点头,倒退两步,朝着大门的方向就是一个猛力前踹。
“砰!”
大门应声而开。
任军长和警卫员立刻看到了院子里面的场景,二人都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心都有一瞬间的颤抖。
原本面积并不小的土坯房,不知被哪一发炮弹炸倒了一面墙。
碎石块堆成的墙底下,压着一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他满脸都是血,浑身灰扑扑的。
两个看起来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哭得满脸是泪,一人拖着那个七八岁大小男孩的一只手,想要把他从坍塌的墙底下拽出来。
然而孩子们实在太小,就算是想拽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都未必能成功,更遑论这孩子正被倒塌的废墟压着。
“哥哥,哥哥!呜呜呜呜!”
小女孩脸憋得通红,脸上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特别可怜。
“呜呜呜,哥哥,我拉不动!呜呜呜呜!哥哥你使劲自己出来!”
小男孩哭得也同样绝望。
只有那个知道这两个孩子根本没办法把他从废墟中拽出来的半大男孩,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救命”。
任军长立刻跑过去,“快救人!”
小林立刻应了一声,便也跟着跑过去,和任军长一起费力地搬开压在孩子身上的石块。
没一会儿功夫,半大的小男孩就被从废墟里挖了出来。
但小孩的腿上一片血色,腿骨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弯折着,显然已经骨折。
小林快速在屋子里找到几根木柴,简单地给男孩固定了一下骨折的腿,然后由任军长辅助,把他背在身上。
任军长一手一个,抱起地上的两个年纪更小的孩子,脸色焦急地跟着小林一起往外面冲。
孩子需要立刻医治,空袭也越来越密集,他们必须快点去防空洞躲避空袭,外加给孩子治伤。
这么小的孩子腿伤那么重,一个弄不好,这一辈子都得落下残疾。
两人朝着防空洞的方向一路狂奔,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逐渐汇聚成汗流,一绺一绺地从头上流下,可二人却根本没有松开手里孩子的意思,仍旧一背两抱,即便任军长年纪已经不小,也没有抛弃怀中的两个孩子。
只有孩子才是华夏未来的希望。
所幸两人脚下的速度不慢,很快就跟上了大部队的尾部。
一名小战士见到任军长抱着两个孩子往防空洞的方向跑,脸上一惊,立刻朝着任军长的方向跑了过去,伸手去接他怀里的孩子。
“军长,把孩子交给我吧!”
任军长哪怕依旧常年坚持晨跑,可毕竟年纪在那里,此时已经累得大喘气,嗓子干得直冒烟,一说话就感觉发粘。
他没有任何犹豫,把怀里的孩子交给小战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他摆手道:“快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是!”
小战士神情一敛领命,立刻抱着孩子,继续带着老百姓们撤离。
负重被拿走,任军长双手拄着膝盖,半躬身在地上大喘气,哀叹自己身体机能不如年轻时候,刚跑这么远的距离就已经跟不上了。
待他正准备起身之际,天空中的战斗机再一次进行大规模袭击。
一颗又一颗的炸弹从天上投下。
“鞥——!”
天空中坠下一道黑影,黑影在地上的面积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任军长原本半蹲着身子休息,可余光却看见那黑影将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紧紧笼罩在下面。
小姑娘都吓傻了,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发抖一动都不敢动。
那么大的炸弹,别说炸在身上了,就算那玩意儿只是一个铁疙瘩从高空落下,按照那阴影对小姑娘的覆盖程度,都能直接把小姑娘给砸死。
肾上腺素急剧攀升,连任军长自己都没想过,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能有一天跑步的速度可以这么快。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冲到那孩子旁边,整个人向孩子飞扑,借着这股扑人的力道把人撞出去好远,并紧紧地压在身下。
“军长——!”
身后传来警卫员小林那带着恐惧、声嘶力竭的大喊,以及许多男女老少惊恐的呼喊。
但任军长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这次他大概回不去了。
他这一辈子一直被命运裹挟向前。日子过得好好的,幼时八国联军侵华,父母带着他背井离乡;少年时一腔孤勇想把侵略者赶出华夏,离家从军;十年归来,家乡被屠,他背后已空无一人。
打了无数的仗,在山穷水尽之时触犯纪律,用鸦片跟那些毒贩换了粮食;终于把那些侵略者赶出华夏,却在日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之时,被毒贩要挟,为了苟活偷偷给那些要挟他的毒贩作掩护。
虽未直接杀人,也从来不参与他们的害人行动,却俨然一步一步地成了他们的帮凶。
愧疚与畏惧交加,生活在了可以自主的和平年代,日子不好不坏地过着,突然有一天,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组织信任他,告知他许多秘密,这其中还包括“雷空”。
年轻的女同志看起来十分有朝气,一看就还能为华夏的未来努力奋斗五十年,带领华夏走向强大,可却是个十足令人头疼的对象。
毒贩多次威胁他处理掉夏黎和陆定远,可他每一次都强硬地拒绝,哪怕对方用暴露他的身份相要挟,他也从来没松过口。
他欣喜于华夏有这么有能力的女科研人员,也恼她对那些毒贩们的穷追不舍,极度压缩他这么多年和毒贩之间建立起来的默契空间,导致这些该死的毒贩对他越来越步步紧逼。
对他而言,夏黎完全就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既能助他捍卫华夏,又可能随时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他有时候被逼迫得紧了,甚至会想让她吃点苦头算了,也省得让她一直那么能折腾。
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哪怕是在自己,以及老战友的性命和名声受到侵害的时刻。
那是振兴华夏的希望啊,是无数跌倒在黎明前的战友们最深切的渴望,他又怎能辜负?
好在,一个军人终究死在了战场上,为了他最初弃笔从戎时想要保护的华夏未来,而不是死在狭窄阴暗的书房里,怀着一腔愧疚之心引咎自裁。
“真好。”
“轰——!”
空投炸弹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地面一阵晃动,地动山摇。
“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