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那边，马仕三世还是期望拍卖会能够按计划举行——”电话听筒里传来安娜的声音。“当然，他说最后的决定权在你。”
“嗯，我也这么想。”
顾为经答道。
“我会安排好的，好么。”他说。
顾为经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画展想怎么推就怎么推，认为自己还没准备好便永远可以说——“等一等”的小画家了。
安娜都没有跟马仕三世说，我们这边没准备好，请把拍卖会延期几个月。
无它。
连她也做不到。
攀登财富之山的旅途是一条单行路，它是一场斗牛比赛，死亡是唯一注定的事情，区别在于倒下的是斗牛还是斗牛士。它是一场不带任何安全措施的徒手攀岩，要不然登上绝壁，要不然摔的粉身碎骨。
从来没有攀到一半，双手一摊说老子不玩了的事情。
一场目标销售额设定在2亿美元以上的拍卖会，往往意味着各种前期准备工作至少提前一年就已经开始了，全世界有超过上千人的团队在台前幕后为顾为经服务，所有可能对“顾为经”感兴趣的客户，那些最顶级的私人收藏家以及艺术品投资基金都会被联系到。
拍卖公司会拜访每一位可能出价的客户，从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大亨，到科技新贵，再到沙特王室。
这些人里有的是影响力比伊莲娜家族还要更大的存在。
当年，安娜和顾为经合作的第一场艺术展，曾经出现过展期屡次拖延，最后硬生生拖了两年出去的事情。最后，顾为经跟安娜说，请不能再拖了，我们要考虑考虑画廊那边怎么想，我们要考虑考虑赞助商们怎么想，也要考虑考虑他把展馆占着，展期一改再改，那些马仕画廊的其他画家怎么想。
这次。
顾为经甚至没法拿出相同的借口。
这场拍卖会不是为了任何人，就是为了他自己，他不需要要为任何其他人，任何其他赞助商负责，但他必须要为他自己负责。
没有人催他说，一定要成功，或者一定要卖画。
当这么大规模的团队都只为你一个人而存在的时候，成功或者失败，100%都是他的责任，曾经的顾为经已经把他未来的“成功”许诺出去了，因此，现在顾为经也必须要为了他可能的惨败兜底。
他甚至不需要为马仕画廊负责。
人家马仕三世无所谓。
情感上来说，对方肯定是希望顾为经能够创造艺术品交易的新纪录，但是，不管成功或者失败，他都会拿到剩下的1.5亿美元。
拍卖会一团红火，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拍卖会搞砸了，马仕三世照样会收到钱。
说句不好听的，拍卖会搞砸了，顾为经这边还不上钱，破产掉了，那么协议中止，收购条款全部作废，画廊又变成了马仕家族的产业，马仕三世直接净赚掉顾为经团队第一期付给他的3700万美元的收购款。
一来一回，净赚几千万刀，对马仕三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很好的结局。
输家只有顾为经一个人。
马仕三世那边表示期望拍卖会能够如期举行，是纯粹的好意，要是没有出亨特·布尔这档子事情，推迟几个月，甚至推迟一两年，真要推了也就推了。
现在嘛，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推迟几乎就等于了认输。推迟预热好的大拍和搞砸拍卖会这两件事还真不一定哪一个更加糟糕。
艺术投资是关于信心的投资。
顾为经要是自己都软了，你凭什么要求那些真金白银花钱的藏家们有信心呢？
顾为经很可能不会有赫斯特这种，在金融危机的背景下遭受打击，沉淀了十年然后再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金融危机是一时的，收藏家们失去了信心则是永远的。
马仕三世根据他多年的市场经验，看出了这一点，顾为经要不然能够在明年夏季的拍卖会上创造新的记录，要不然就永远也不能。
亨特·布尔也没有十年给他。
这位“猫王”先生，年龄已经不小了。
顾为经应该感谢亨特·布尔还在给他机会，感谢亨特·布尔还愿意陪他玩这个斗牛的游戏，他还得感谢亨特·布尔会在媒体上打他的脸。
要是人家不玩了。
那顾为经就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了。
尤其是艺术行业，你很难完全击败一个古人，你更难完完全全战胜一个死人，画家一挂，藏品就升值，听上去很冷酷，却在很多情况下都是市场真实的反应。
顾为经必须要感谢亨特·布尔还愿意搭理他，愿意给他打“二番战”的机会，要是他往顾为经的作品上画了一团狗屎，然后直接封笔了。
那就很尴尬了。
或者这老疯子更狠一点。
要是亨特·布尔再失踪了，开车在高速公路上翻出了护栏，或者下楼散步的时候，遇上个疯子照他脑壳来了一枪。
那顾为经该怎么办？
顾为经大约就清晰的体会到了，当年在新加坡双年展期间，那位和顾为经竞争奖项的CDX画廊的画家早上看新闻，听说顾为经跳海了之后的感受。
WDNM！
要不要玩的这么大啊！
作弊！有人作弊！这是不正当竞争！
那位可怜的艺术家可能是天底下最痛恨那伙劫匪的人，也可能是天底下最盼望有人赶紧把顾为经捞上岸的人。
顾为经大约是天底下最应该盼望着亨特·布尔戒烟戒酒，加强锻炼，健健康康的活到一百岁的人。
讲个地狱笑话。
如果亨特·布尔小时候跟随毕加索学过画，二三十岁的时候，便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最为成功的青年画家，四十岁时达到巅峰，然后先消失了二十年，再无所事事的晃悠了十年，然后随便稍一出手，就把顾为经这样的超级新星淦翻到了地上。
再然后——
直接挂了。
至此，艺术已成。
那亨特·布尔就会超过梵高，成为新时代的艺术之神好吧，他是光，是电，是神话，是每个艺术生都会贴在墙上的海报，是猫王和MJ的结合体。
顾为经除了原地无能狂怒，搞不好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他将再一次体会到当年身处西河会馆里，对着钱塘江的涛涛江水挥舞禅杖时的感受。只是这一次，他再没有了念一句“今日方知我是我”的豁达了。
真的武功练到天下第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那又如何呢？
现实不是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只要少侠一身绝顶的好武艺，就能挡开四面八方打来的拳脚。
现实是举目四顾，皆是茫茫的江面。
他没有办法用禅杖推开春日的信潮，也没有办法用人间的画，去战胜死去的人。
所以顾为经要感谢亨特·布尔，目前还没有两眼一闭，让自己成为对方传奇人生里的一个注脚的打算。顾为经知道，那样的话，他甚至没有办法成为“梵高”故事里的“高更”。
梵高有梵高的传奇，高更也有高更的魅力。
高更起码够疯。
人家高更起码有大作家跟在他的身后，为他写出了那本著名的《月亮与六便士》。
而顾为经呢？
被人在作品上画了坨狗屎，这样的故事听上去怎么也不像有什么传奇性的吧？
那本书应该叫作《狗屎与因为1.5亿美元债务破产的人》，这听上去就不像是个能被文艺青年们摆在书架上日日颂读的书本的名字。
闹了这么大一圈。
原来他顾为经成了搞艺术投机的小丑了。
小丑永远顶个红鼻子，顾为经脑袋上则顶了一大坨狗屎。为了防止自己成为一本叫做《狗屎与因为1.5亿美元债务破产的人》的主角。
他还有大约不到十个月的时间去扭转颓势。
为此。
顾为经也不惜选择再捐掉超过3000万美元。
——
“……面对亨特·布尔所带来的压力，顾为经和安娜·伊莲娜两个人都经历了人生里的至暗时刻。他们刚刚经历了名利双收的美好时光，但各种各样的批评声随着亨特·布尔在画布上留下的那大团污迹，接踵而至。”
“……”
“……没有人能理解，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顾为经选择默默捐掉了超过3000万美元，这是他手头所拥有的最大一笔钱，也是能够让他免于被宣告破产这一灭顶之灾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顾为经还是这么做了。”
“这也许可以归因为顾为经的某种自我赎罪的举动，对于他那光鲜亮丽的，陈词滥调的生活的某种隐性的厌弃。”
——节选自《来自艺术的力量——顾为经与安娜·伊莲娜》第五卷“帝国的崩溃”。
——
“还有，马仕三世跟我说。”
安娜顿了顿，才又一次的跟顾为经说道，“他察觉到，如今有人正在二级市场上收购你的作品。”
“在这个时候么？”
顾为经笑着问道。
“看来很多人对你的投资信心很充足。”伊莲娜小姐也玩味的打趣道。
两个人都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又都在努力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
“别担心这些。”
安娜说道。
“马仕画廊那边会有标准的应对策略。”
“我会安排好的，好么？”安娜用和顾为经相同的话，做为这场短暂的电话会议的结尾，两个人都有各自的对手要去应对。
挂断电话之后。
顾为经坐在窗边，盯着面前的系统面板出神了一小会儿。
随着这段时间自由经验值的批量入账，和顾为经毫不手软的倾斜，油画技法成功反超了中国画技法，成为了顾为经所有绘画技法中最先达到大师二阶瓶颈的那个。
素描技法还差一些，但距离Lv.8的极限同样也相差不远。
【Lv.9，限定破境任务——】
【当你一路向上，一路攀登，终有一天，直至抵达长阶的终点，那么，你愿意以何去点燃神火？又是什么，是将黏土转化为黄金的秘诀。】
【任务内容：去做些什么，证明你已站在巅峰。你可支付与当世最贵的一幅艺术品相当的价格，突破该瓶颈。】
【任务目标：支付等同于《救世主》价格的自由经验值。（0/45，000，000）】
【备注1：我的画可与世上的任何一人相提并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是否还活着——（意）利奥纳多·达·芬奇】
【备注2：也可不通过系统破境任务，自行感悟心得，突破瓶颈。】
“我的画可与世上的任何一人相提并论？”
顾为经盯着系统面板。
他从来没有想过，摆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则破境任务，竟然来的这么简单粗暴。
去证明你已经站在顶峰吧。
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家，想要证明自己已经是当世第一人的方法很简单，可能是可以给教皇画肖像，可能是能够接到那种超级大的项目，比如从某个红衣主教手里，接到了为教皇国里的某个宫殿画一幅大面积的穹顶画。
到了几百年后。
证明自己是最顶峰的油画家的方法，可能相对复杂一些，要不然你是英国皇家艺术学会的会长，要不然你是蓬巴杜夫人，或者伊莲娜家族的坐上宾，在沙龙里和高官显贵，名流闲达们谈笑风生。
你接到的各种沙龙的邀请函越多，你在巴黎越受到人们的欢迎，你越牛气。
而到了现代社会。
证明自己是最顶流的画家，似乎也不算困难。穷艺术，富艺术，评价标准有很多，人人心中都一个榜单，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目之中最优秀的画家。
这就是所谓的“文无第一”。
但艺术家们的身价拍行榜在那里，艺术作品的拍卖纪录在那里，这是收藏家们用真金白银投出来的结果。
这就是所谓的“武无第二”。
如果你想突破油画的最后一层境界，那么就请支付和世界上最贵的艺术作品一样的价格，也就是四千五百万点自由经验值，相当于整整四亿五千万美元。
正好相当于那幅《救世主》拍卖出的价格。
系统告诉他，去证明你的作品在这个世界上已经足以去何任何人的作品相提并论，哪怕那是达芬奇。
（抱歉，回家实在有点晚。）